言深没眼看了,只觉以后殷姑娘若成了他们沈家的主母,说不定会记恨上言默的。何为融会贯通?这木头脑袋就从未懂过!他们侯爷对殷氏容易心软,但凡言默扯一句,殷氏想侯爷了,这不就结了么?
终于,沉默的马车里传出他家侯爷的声音。
嗯,听不出喜怒。
生气的前兆。
“言深。”
言深生无可恋地看了言默一眼,应了声:“属下去请殷姑娘过来。”准备离开时,顺道剜了言默一眼。就在此刻,马车里又传出沈长堂的声音。
“让她带上核雕。”
言深又应了声,身影方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回到绥州时,时辰也尚早。
路边还有卖吃食的,阿殷便想着给姜璇买点吃食回去。今日斗核大有在以前听祖父说话本时的那种考生答完题等放榜的心情。
能不能进核学,她已然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若不能进也无妨。她听说兰铮师兄都是第三回斗核了,至今仍是核学的候选人。
她下了马车,买了几个刚刚出炉的烙饼,准备回马车时又有一人前来买烙饼。
阿殷对身边接近自己的人都留心得很,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言深。
言深不动声色地对她挤挤眼。
阿殷顿时明白,支开了马车上的驭夫与几个保护她回去的随从,方与言深道:“可是侯爷有什么话要传达?”
言深说:“侯爷姑娘带上核雕去见他。”
阿殷拎着烙饼的手顿了下,问:“现在?”
“是。”
阿殷说:“……我先回去拿核雕,劳烦郎君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阿殷从上官家出来时,额上有薄薄一层的汗水。她也管不上擦,右手提了个木箱子便上了言深为她准备的马车里。幸好今日守门的人知晓他们在大屿山斗核,她出来时并未受到任何盘问。
言深一路护送,一直跟在马车旁边,偶尔闻得车内的轻喘声,便以为殷氏在害怕,不由道:“殷姑娘,我跟了侯爷十几年,侯爷若真生气了,你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的。”
车内的轻喘声一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奇怪的声音,有点儿像是刀子划拉的声音。
言深以为自己听错了,拍拍脑袋,又竖耳倾听。
“……不知我做错何事了?”
言深答得隐晦:“出了陈豆的事后,侯爷格外担心姑娘的安危。”言下之意便是,所以殷氏你身边有侯爷的人,你的一言一行侯爷都掌握在手里,所以以后不要和上官仕信说那么多话。
阿殷饶是有一颗玲珑心,也没摸出言深此话的意思。
此时她有更加需要操心的事情。
马车停下后,言深请阿殷下马车。
岂料等了会,仍然没见殷氏的身影,正要前去敲车门时,里头又发出刀子划拉的声音。言深这回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出声问:“殷姑娘安好?”
“……劳烦郎君再等一会。”
言深缩回手,片刻后,马车里有窸窣声响起,车门被拉开,钻出一抹纤弱的倩影。她冲他一笑,道:“让郎君久等了。”
言深回过神,咳了声,道:“侯爷在屋里。”
阿殷顺着他所指望去,不禁有些诧异,竟然是一座小宅子,跟以往穆阳侯住的地方风格大有不同。她向言深点点头,便往屋里走去。
马车已经驶入了宅子里。
宅子颇小,一眼便能望个彻底,一面灰青石墙上搭了个菜棚子,还挂了七八条腊肉,迎着夜风摇荡。另一面墙前,还有一辆马车,也颇小,约摸只能容得下两人。宅子里还没有侍候的小童,言深人也不见了,阿殷脚步微顿,又环望四周,最后往有亮光的屋内行去。
她推开屋门。
果不其然,见到了沈长堂。
他坐在一张桌案前,唇线抿直,面无表情的模样。
阿殷亦步亦趋地往前,轻轻地喊了一声“明穆”。话音未落,她便见沈长堂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下,眼角微抬,无端添了一丝冷然。
“核雕。”
阿殷听他一提,便轻咳了一声,道:“……是。”说着,她也在桌案前坐下,与沈长堂面对面地坐着,手将木箱子一搁,盖子一掀,取出了核雕。
一,二,三,四,五,六……
从七夕那天算起,直到今日无需宵禁的二十一,整整十四天。
十四个穆阳侯核雕。
修长的五指一一摸过核雕,阿殷顿觉背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不防的,竟生出一种幼时被祖父检查核雕的紧张感。唾沫一咽,她见到沈长堂的手指停在第十个核雕上。
不过也只是微微一停,便掠了过去。
她稍微松了口气。
终于,十四个核雕滑过,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小木箱上,轻轻地一点,道:“敢在本侯面前投机取巧的,你是头一个。”
木箱里的锉刀被取出,修理得干干净净的指甲往锉刀上一刮,落下一层核屑。
“嗯?方才在马车里雕的?”
阿殷只好老实点头。
穆阳侯冷笑:“你倒是水平高超,在马车里也能赶出来。”
阿殷说:“多谢侯爷夸奖。”
沈长堂眼角又是一抬,瞅着她,问:“你现在倒是不怕本侯了?”
她面前正好有一盏琉璃灯,将她唇上的纹路映得格外清晰,约摸是晒了一整日的缘故,她的唇有点儿干,像是欠缺了水的滋润。
他的喉结滑动。
“……还是怕的,可……可是此事侯爷您占不着理啊。第十个核雕那天我险些遭遇不测,那天都没回去,留在了普华寺里过夜。寺庙佛祖圣地,阿殷不敢雕……”
“核”字还未出口,唇便被人堵住。
她睁大了眼。
他冷道:“闭眼。”
喷薄的气息悉数洒在她的唇上,她只觉微痒,眼睛也下意识地闭上。
大抵是亲太多次了,她已经习惯了。
可习惯归习惯,心底仍然有一丝害羞。在他喘气的时候,她微微后退了半步,睁开了眼,道:“你……没有发病。”
他的唇却是抵上她的眼皮,逼得她又闭了眼。
他亲吻她的眼皮,沙哑地道:“惩罚,你没有雕好核雕,还有……”
剩下的话,阿殷却是没听进去。
他亲过她的眼皮后,又重新堵上她的唇,比以往的任何一回还要粗暴,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狠戾,仿佛携带千军万马而来,逼得她打开城门举白旗投降。
她城门已开,他仍然不依不饶,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扫荡城池,废墟的角落也不放过,非要她彻彻底底地缴械投降。
她的身子酥软得像是没有了骨头,堪堪欲倒。
两人之间横了一张桌案,颇有些碍事。他大手一揽,直接推开了桌案,核雕滚落了一地,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她的身子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她轻轻地嘤咛了一声,睁开眼时,看到他满脸青筋的模样。
心下便知他发病了。
大抵是看得多,她半点也不害怕,头一回有了求知欲,问:“为什么你一动情便发病?”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唇,即便有一丝干燥,可也无伤大雅,还平添一丝情趣。他目光微深,似有轻叹声从喉咙溢出,很轻,轻得让阿殷误以为是幻觉。
“此病唯你可医,你若敢逃了,上天入地也不放过你。”
话里的狠绝让阿殷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她先前还不明言深的话,如今总算明白了。沈长堂这尊大佛又不知生哪门子的气了!堂堂一个侯爷跟个气坛子似的,一会这儿出点气,一会又那儿跑点气出来。
她说:“我没有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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