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撤手,甚至在实权方面,他都要逊色于温兆腾。
他拿不准,温兆腾到深城的阵仗,也确确实实是一个局长的阵仗,他还掌管着华盛,仕途规则不允许局级以上经商,他不十分相信,只能按兵不动。
若不是自己夫人软硬兼施,他根本不会插手维滨这件事。
何政委不光忌惮温兆腾的底牌,他也很忌惮温兆腾的父亲温承国。
这个人了解何家的全部污点,当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成为了把柄,在别人的心中一清二白,这种滋味很不好,仿佛揣着一颗随时随地爆炸的火弹。
尽管他知道温承国不会抖落,何家倒了,何夫人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他哪里舍得自己的老情人呢。
温承国与何夫人曾经是非常亲密的知己,他们之间的故事并不污秽,纯粹得像极了那个时代。
温承国当时任职在检察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非常清贫,而何夫人的母亲却很势力,贪图权势,也贪图钱财,旁敲侧击试探温承国走点捷径,多赚取一些物质,不要委屈自己的女儿。
可温承国并不是贪婪失德的人,他一心做清官,完全不为诱惑和利益所动,直到他的固执使他错失了这段姻缘。
他恍然大悟,他的刚正不阿和清廉高傲在这个污秽狂躁的时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别人眼中的愚蠢和可笑,他得到了丰碑吗?得到了历史的认同吗?他得到的只有家徒四壁的清寒,和错失爱人的悲惨。
他辞去了仕途的职务下海经商,从此涉入为利益不择手段的漩涡,他娶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女人,也纳了两个妾侍,他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拥有花不完的财富,也拥有美人和地位,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他失去的那些岁月再也不可能挽回,也无法补救,他如果早一点醒悟,不那么固执,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呢。
他想过,商场也许少了一个霸主,何夫人会是他的夫人,而仕途会多一个贪腐之徒,深城还是深城,这潭水还是黑暗浑浊,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人总是一念之差,就走向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过两种背道而驰的生活。
温兆腾始终没有动筷子夹桌上任何一道菜,在应酬场上,这是与对方保持距离,亮明正邪底线的方式。
他接连喝空了两壶茶,语气意味深长,“今天请政委与夫人,是听到了一些讹传,对何家的影响很不好,我来透个风。上级嘱托我要在深城做出点政绩,很多事情上我也身不由己,商人为财,官员为权,都想往上爬一耙。可如果别人身正,我也不会硬把影斜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我这人最不习惯公报私仇,再说我与政委和林总也没有仇,对吗。”
何政委面目不露痕迹,他笑说当然没有,人以类聚,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何家满门忠烈,这辈子都是人民公仆。
温兆腾挑眉,“不愧是仕途老前辈,今天茶桌上和您学到的东西,我恐怕花钱都没地方上课去。”
何政委笑说温局能和我学到什么,年轻人适应社会变革,我们被时代已经淘汰了。
温兆腾亲自为他斟了杯茶,他颇有深意说,“向何政委学习…面不改色。”
何政委脸上笑容一滞,温兆腾已经喝光了杯里最后一点凉茶,他咧开唇角扯出一个十分僵硬的弧度,“温局玩笑话,可不能出去说,玩笑开过火,不好。”
温兆腾舔了下嘴唇,他把杯子撂在桌上,起身整理颈间的领带,用耐人寻味的腔调说,“谁也不会怀疑您,咱们深城人民的好公仆。”
我跟随他从皇家酒店内出来,何政委与夫人迟迟没有从后面跟上,像是特意避开,不愿在门口告辞。
我仰起头凝望天空溢出的十分灿烂的阳光,觉得自己上演了一出惊险的死里逃生,温兆腾这人太恐怖了,他简直是到处惹篓子,根本就是活腻歪了,他的确官位不低,又是外市调来的,颇受深城官场敬重,可有句话叫强头龙压不过地头蛇,何政委是深城的老前辈了,仕途上的老大哥,和他这么死扛,能讨到便宜吗。
“温总,你能不能安分守己做生意,要不就好好当官,别聘什么倒霉的生活秘书,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特别寂寞,牺牲也想拉个垫背的一起。我要是知道这么危险,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干。”
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等不远处空场上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害怕了?”
“有人不怕死吗?”
他说有,我刚要问他是谁,他转头看我,笑眯眯指了指自己,“我。”
我愣了一下,他注视停在台阶下的黑车,忽然叫我名字,我看着他背影,他高大身躯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光束中,挺拔而魁梧,好像是一堵无坚不摧的墙壁,任何人置于他身后都不再畏惧这金额铁马的人世间。
他伸出一只手,向身后递来,定格在我面前,我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有些莫名其妙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手臂一僵,好半响才适应我滚烫的温度,他指尖轻柔而试探朝掌心蜷缩,握住我细细小小的手,我没有躲避,但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我以为这是老总对秘书的必备项目,任由他握着。
他背对我沉默良久,“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我没有理他,他继续说,“有一个将军,非常冷血,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只兔子精,他发现这个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他爱上了这只兔子精。”
我咽了口唾沫,“你想说什么。”
他松开了我的手,“可是将军和兔子精,能在一起吗。”
“当然不能,将军是人,兔子精不是,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生物,也不会有交集,有同样的需求。”
温兆腾嗯了声,他一声不响迈台阶,我闷头跟着,并没有发现他走得越来越慢,到最后骤然停下,我整个人都撞上去,尤其是脸,铬在他后背上差点扭歪了鼻子,我捂着鼻梁抓狂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目光落在我刚才被他摸过的手上,“其实我刚才想要帕子。”
“那你怎么不说清楚。”
他抿了抿唇,“因为我发现你手很软,摸上去很舒服,我忽然忘了自己到底要什么。”
我很嫌弃在他西装上蹭了蹭,他看我扭曲佝偻的爪子闷笑出来,“你给我洗帕子,我给你洗手,扯平好不好。”
“帕子我带回家,我手你怎么洗。”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说,“你也可以跟我回家。”
我被他眼睛里的星光吸纳走了一半怒火和理智,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唾骂他,连鼻子都忘了继续揉,他瞳孔内的笑意越来越浓,像在逗我,又像是真的。
司机在这时从驾驶位出来,他询问温兆腾是回家还是到下一个应酬场所。
突如其来闯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微妙的气氛,温兆腾直起身正经了神色,“回家。”
他朝车后厢走过去,“先送阮秘书。”
温兆腾坐进车里我正要跟上去,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我一只手把文件扔到座椅上,另一只手摸出看来显,当我看清屏幕上闪烁的姑父两个字时,我蹙了蹙眉,没有任何犹豫按了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