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沿着寨墙或是大车构成的屏障反复争夺。双方各自高擎的火把就如成群的萤火虫那样,彼此交织、缠绕、聚拢、分散;不少营帐被叛军丢出的火把点燃了,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在火光未能照射到的黑暗中,密集的箭矢呼啸着四处纷飞,愈发加剧了这场夜战的混乱程度。
一名扈从引着段文鸯穿过营地,往北面去。陆遥从战斗开始的时候,就停留在正北的营门直接指挥战斗。而此处正是冀州军主攻的方向。
段文鸯登上寨墙,便看见数百上千人在极小范围内纠缠厮杀,呐喊声震耳欲聋。两军泾渭分明的战线上,鲜血喷溅如雨,断臂残肢横飞。
就在距离陆遥数丈开外的一处垛口,两名叛军士卒突然翻上寨墙,挥舞长柄大刀乱砍。一名幽州士卒正在用长枪刺击下方的敌人,来不及躲避,顿时腰间中刀,脏腑都从巨大的伤口中涌了出来。
另几名幽州将士见同伴凄惨,无不狂怒,他们用肩膀抵住大盾,如一堵墙那样向前推去,立即将敌人迫在墙角。其余几人用长枪从盾牌间的缝隙反复戳刺,每一次刺击,盾墙那面就传来一声惨叫。大量粘稠的鲜血随之四处流淌,一直到陆遥的脚下,再顺着木板的缝隙渗透下去。
眨眼之间,三人阵亡。而这只是绵延的战线中毫不起眼的片段。幽州军的勇猛固然出众,冀州军前仆后继,其坚韧不拔的程度也超乎想象。这支以乞活军为骨干的军队似乎根本不介意己方的损失;就像是一头狰狞的巨兽,哪怕遍体鳞伤,但只要血未流尽,就只会一次次地冲击,没有丝毫犹豫。
随侍在陆遥身边的方勤之等文职僚属,无不掩面战栗,不敢再看。这样惨烈的搏杀就发生在他们眼前,超过了他们承受的极限。而这些将士们英勇赴死,竟是受了某些逆贼的无耻蛊惑……这更令人心痛至极。
“右司马。”陆遥扬声道。
段文鸯仿佛也被杀气所慑。他深深下拜:“在。”
“叛军的气势已经衰退了。黎明之后,我立即发起反击。待中军旗号示意,你带领鲜卑突骑邀击侧翼……”陆遥挥手示意:“凿穿他们的阵型!”
段文鸯想了想,皱起双眉。
“有何不妥?”
“叛军确实善战,如果我们再据守营寨几个时辰,或许能多消耗他们的锐气……”作为精通骑兵战术的鲜卑大将,判断合适的作战时机几乎已成为段文鸯的本能。他非常确定,叛军的斗志在黎明前后远未消耗干净,在这个时间反击,幽州军将会承受额外的损失。
“不行。”陆遥断然拒绝了段文鸯的建议:“必须在黎明时发起反击。随后,一个时辰作战,一个时辰整编。到午时,我要幽冀两军重新整合为一体,投入下一场战斗。”
“下一场战斗?”
“没错。薄盛这厮突然反叛,我怀疑这其中恐有中原贼寇插手其间,煽风点火……即使彼辈没有插手,此番我军自乱阵脚,贼寇们恐怕也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啊……”陆遥凝视前方,按压着指掌关节,直到骨节发出咯咯轻响:“我已传令沈劲、麦泽明二部,若贼寇来攻,要他们全力阻击之。午时之前,绝不容贼寇有一兵一卒来此。”
“午时之后呢?”段文鸯下意识地追问。
若中原贼寇石勒、王弥两人所领大军果然攻来,幽州军也就只有与之决一死战。而且,是在全军尚未完整渡河、占据兵力半数以上的冀州军叛乱的情况下。
陆遥身后诸将彼此对视,俱都肃然。当幽州军在北疆纵横的时候,石勒、王弥的名字只是个名字罢了。但他们南下勤王以来,这两名巨寇横行数州、击破朝廷兵马数十万众的赫赫凶名,使众将不得不重视,不得不万分戒备。
方勤之是知道陆俊代表石勒前来的,他不安地摩挲双手,向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他又立即反应过来,首先陆俊的使命绝不能公开提起;其次以贼寇之凶悍狡诈,所谓两家罢兵的提议,很可能正是石勒一系列谋划中的一个环节……也就是说,幽州军一开始就落入了石勒王弥的计算之中!
眼看众人没有注意自己,方勤之悄然退回原位。
段文鸯的疑惑,诸将的不安,方勤之的彷徨,陆遥都看在眼里。确实许久没有面临这样的危急时刻了,强烈的紧张感充斥在陆遥的体内,让他心跳加速、气血涌动。这种紧张感又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与对胜利的无比渴求交织在一起,使得陆遥无所畏惧,推动他勇往直前。
陆遥笑了起来:“提三尺剑,与天下豪杰争锋,大丈夫当如是也。诸位可知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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