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了一眼“始作俑者”十一娘,分明包含着“日后再计”地警告,但只不过,十一娘这时已经完全忽视。
萧氏那一番绵里藏针地敲打,十一娘自是能够听得明白,其中包含那番嘲讽也是理所应当——想这姚姬姐妹出身寒微,大姚姬不过就是刺史滕妾,固然果真与元贤妃旧情深固,如此托大也实在可笑。
柳均宜一母同胞嫡亲姐妹,那是早在当今天子未得储时就为皇子滕,及到十一娘当年与贺衍大婚,更被封为良娣,虽说据十一娘看来,贺衍对待柳氏并无多少恩爱,然则因为柳氏到底是贺衍姨母所生,总归一直优待。更别说后来,贺衍明言再不立后,却将柳氏封了贵妃,力压宠臣谢饶平侄女谢氏一头,虽说眼下这位谢淑妃当年因为妒娨顶撞,让贺衍颇为不满,可后宫嫔妃高低,有时却并不与君帝恩宠相适。
柳、谢二妃既然皆是“无宠”之人,在后宫高低尊卑靠的便是家族地位,若依此据,说明在天子心目中,柳家更胜谢家一筹。
十一娘早前听贺湛尽述官场变迁,已知谢饶平已经入相,可谓权重,然则柳誉宜得爵;其庶弟柳敬宜为门下省左拾遗掌供奉讽谏,虽称不上位高,却是要职;更有柳均宜,虽说候缺年余,也终于得了四品高官!
周太宗定下严格官吏选拔考核制度,几代盛世之君奉从不悖,虽然天子有“破格提升”之权,也出过一些才俊平步青云之例,但其本身却也实据过人之处,立下为人称颂功勋。到后来,也有君帝任人唯亲,提拔宠臣贵戚居于高位贵爵,却鲜掌实职政务。就说贺衍祖父肃宗当年,因为宠幸才人江氏,欲擢其兄入政事堂议政,引得部份朝臣群起谏阻,与另一部份奸滑之辈好一番骂战,虽肃宗为此贬官无数,到底还是做出让步,将江氏兄长封为国公,享厚俸却无参政之权。然而到了如今贺衍当政,自从裴郑一案后,政事堂多数高官竟皆为资历浅薄之辈,大周官制崩坏企止苗头而已?
就说柳家,虽为京兆十望,肃宗帝时,家主柳修维一度入相被封郑国公,族人更不乏身任一地要职者,然则,柳公病逝前,深知子侄无有绝好资质,尤其嫡长子更是不肖,于是上了遗旨,谢绝肃宗欲使嫡长袭爵之隆恩。
自柳公逝后,柳家虽然称不上没落衰败,仍然被世家大族尊奉,单就权势而言,却早比不上从前。
十一娘“祖父”柳正因门荫得了朝议郎之六品散阶,却在肃宗一朝始终未授职事,直到德宗朝,才终于得了职事官,渐渐擢升到了太常寺卿,然而不久,柳正竟忽然中风病逝,嫡长子柳誉宜当时虽然已经两任县令,无过,却也远称不上政绩显著,为父丧丁忧,此间一直赋闲,却在裴郑灭族发妻裴氏“暴亡”之后,突然得了郡公爵位。
相比柳誉宜,其弟敬宜虽为庶子,享受不到门荫,然而却具才华,经科举高中,守选一载,恰遇朝廷“书判拔萃科”,他再次高中,得了许多士子为之眼红的较书郎一职,后为父丧,当然也免不得丁忧,可起复之后,也是骤然就得了门下省左拾遗之美职,官品不显,却前途无量。
再论太夫人韦氏亲子柳均宜,才名甚早,也的确出色,举凡大周历代近两百年,年十五而中进士科举头,竟唯他一人,然而大周科举也就取得出仕资格而已,即便高中进士,守选下来,蹉跎数载而不得官者常有。柳均宜出身自是不比普通士人,当时其父柳正圣宠正隆,故而不少人以为他必定平步青云,至少不输庶兄,起码也得是个较书郎不是?
然而柳均宜虽然一早得官,却是远去江南为一县尉。
后来因父丧回京丁忧,起复却被升职,成了县令。
这要是换作常人,可算大异,不知引起多少质疑,可大周眼下早非盛世之治,几代下来君主都有“违矩擢亲”之行,柳均宜也确有才名,又有上官荐推,所以就不显得如何荒谬了。
不过一任县令后,柳均宜也是无功无过,却一跃成了太常少卿,虽是高官闲职,在大周史上也的确绝无仅有了。
綜上种种,足可证明一点,即使十一娘早前从贺湛那处得知韦太后与韦太夫人并非一母同胞,猜疑着这双姐妹之间也许会有世人不知之嫌隙,然而天子对柳家这般厚待,似乎这猜疑就显无稽了。
既然柳家圣眷正隆,姚姬这么一个与元贤妃稍有旧情之滕妾,竟敢威胁贵妃亲族岂不可笑?
可十一娘更觉奇异则是,萧氏竟然暗阻柳少卿险些破口而出之训斥,摁捺火气对无论地位还是“夫宠”都远有不及的姚姬采用贵妇之间绵里藏针那套挤兑,实在有些小心太过、多此一举。更兼萧氏只称“太后有诏”,竟然略过小姑柳贵妃不提,就更加令人玩味了。
因在十一娘印象当中,她那前婆母韦太后待人并不苛刻,当年贺衍登基,她为皇后,纵使柳氏与韦太后有亲,然而太后从未借此施压,对于后妃之间事务从不干涉。
当年后宫事务就是她这个皇后掌理,论来眼下后位空缺,贵妃之尊足以掌理宫务,韦太后既然是柳妃姨母更加不会干涉,然而萧氏之言泄露者是——晋见拜礼这等事务眼下却是皆由太后理断。
旧疑未解又添新问,十一娘正感大惑,一个不防就觉“腾空而起”,定睛一看,面前便是如今“父亲”柳均宜那张俊脸,他这时已经愤怒全消,满面笑意以额相抵,毫无避忌地在她那张小脸上“吧唧”一口,又颠颠胳膊,语气宠溺无比:“伊伊,这一年可挂念耶耶?”
坏了!十一娘心头警钟顿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