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囡囡,你现在做大学教授,工作稳定、时间多、工资你和周平也高——怎么就不想想这个孩子的事儿呢?”
喻楠把嘴里的花菜咽下去。
她笑了笑,“妈,孩子这个事情先放放吧,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聊点别的吧。”
喻妈妈却不听。
她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饭菜,“每次和你说这个事情,你都是这副轻巧的样子——喻楠,我给你说,你结婚了不生孩子,你的婚姻迟早要完蛋的!你到时候自己把自己的人生走毁了,可别来怪我没提醒你!”
喻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抬起头,她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低垂下眼睛,移开了视线。
喻爸爸拍了拍喻妈妈的手,“你一天在乱想什么?孩子有自己的安排,吃饭吃饭吃饭!”
喻妈妈也自觉自己言重了。
她小声又念叨了几句什么之后也不再多讲。
喻楠又低垂下眼,拿起筷子继续用餐。
这么多年了,她的母亲还是这样。
这么多年了,她也还是会被自己的母亲伤到。
一旦她的行为举动不符合她母亲的期望、不符合她父母的料想,他们总是会想尽办法来伤害她。
这让喻楠都有些迟疑。
和他们说自己离婚的事情,真的合适吗?
喻旭在旁边沉默地吃饭。
他一句话也不说,以往聊到孩子的话题时,他总是会帮喻楠说话。,
他会说,生孩子这么累,为什么一定要姐姐生?这不是在折磨她吗?
或者是说,姐姐想不生就不生,这怎么了?
然而今天,他一句话也没参与进来,他龟缩在角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就连夹菜,也只夹自己面前那一两盘菜,根本不敢把筷子伸到喻楠的面前晃。
喻楠轻轻地瞥到喻旭鹌鹑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好笑。
倒也不是觉得讽刺一类的好笑,而是仅仅地觉得有几分好笑罢了。
就好像是喻旭小的时候,明知道明知道奥特曼是假的,还一定要去看奥特曼展。
他摸摸由人假扮的奥特曼,最后一脸生无可恋,奶声奶气地和她说,‘他们都是骗人的!’
那时的喻旭还有些婴儿肥,小脸肉乎乎的。
他做出沮丧的表情时,脸上的肉都垮了下来,让人分外想捏一捏。
喻妈妈和喻爸爸又聊了会儿别的。
喻楠家里的饭桌上,总会聊各种各样的问题。
周平来的时候,喻妈妈和喻爸爸多少会客气点,问问工作,问问健康。
周平没来,只有喻楠一个人回来了,他们就要说点“私房话”了。
譬如孩子,譬如财产等等。
喻楠看着自己的父母,有时候她也没想明白——
面前这两个有着失败的婚姻、失败的爱情的男人和女人,究竟是凭借什么,来教导她维持自己的婚姻,维持所谓的爱情?
因为他们年长?
还是因为他们是她的父母?
这个问题无解。
喻楠也从来没有顶撞过他们,她也只是在心里想。
想这个问题时,她也不是觉得嘲弄,就只是单纯地有些疑惑罢了。
喻楠既然已经开口移开话题了,喻爸爸喻妈妈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们一家,一贯擅长维持一种表面风平浪静的和谐。
喻妈妈又把话题引向了喻旭。
聊起喻旭,左右不过那几件事。
喻旭今天也不顶嘴,喻妈妈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地应着,随着她和喻爸爸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这让喻妈妈觉得有几分稀奇。
“哎哟,宝宝,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这么听话?我说啥你都应着,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喻妈妈调侃似地说。
喻旭出生的时候,爷爷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喻传宝,所以从他小时候到现在,家里人都喊他宝宝。
喻旭不敢抬头,他感觉到姐姐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不敢直面她。
喻旭有些默然地把脸埋在碗里,随意嗯嗯几声作为答复。
喻妈妈念了几句之后,见喻旭不应他,便觉得无趣。
她也不再念叨,安安静静吃起饭来。
饭桌上地一家人一时陷入一种沉默。
喻楠的视线浅浅地掠过她地弟弟、她的母亲,和她的父亲。
暖黄色的灯光下,不知为什么,喻楠感觉明明就在自己眼前的父母和弟弟,突然变得遥远起来。
他们的脸都开始变得朦胧,像是隔着一层比一层深的水雾一样,人面上的五官变得不甚清晰,只留下一团团黑白扭曲的雾气。
这雾气扭曲了他们的眉、他们的眼、他们的鼻子和他们的嘴巴。
在喻楠眼里,她的家人们的五官,忽然就像是一团又一团无意义纠缠的线。
他们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模糊。
喻妈妈好像又说了一句什么。
但是喻楠听不清。
她只隐隐约约地看见喻妈妈的嘴张张合合。
她似乎是在笑,又似乎不是。
咕噜咕噜,喻楠又听见了海水漫过她耳朵的声音。
她低下头,安静地吃着饭。
咕噜咕噜,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就算是穿着毛茸茸的棉拖鞋,她的脚也凉得吓人。
就似乎是,她早已经浸泡在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