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过得好好的吗?”、
“囡囡,妈妈了解你,妈妈知道你总是喜欢搞‘追求心灵’的那一套,可是囡囡,你三十四岁了,不年轻了,现实一点吧,好不好?”喻妈妈说,“做人要向前看!”
喻楠坐在沙发上,她感到自己的头很痛。
她母亲吐出的每一个字,就好比是一根细长的针,直直地插进喻楠的心脏。
喻楠倒不是感到心痛,她早就习惯了,只是多多少少还有些难受而已。
“……妈,”喻楠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她闭上眼睛,稳了一下心神,“那你现在幸福吗?”
她睁开眼,眼里全是深深的倦怠,“你和我爸,你们两个幸福吗?”
喻楠问。
喻妈妈沉默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喻楠说的是指什么。
喻爸爸曾经也做错过事情,在喻楠十岁的时候,喻妈妈和喻爸爸大吵一架,夫妻两人原本打算分道扬镳。
尚且年幼的喻楠,都被他们送去了乡下。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没有离婚。
不仅没有离婚,在喻楠十一岁,他们两人重新在一起的一年后,喻旭又出生了。
十二岁的喻楠,面无表情地看着襁褓里小小的弟弟。
她每次都会想,你真可怜,你生出来,就是为了维系这两个人无趣又失败的婚姻的。
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的出生不也是因为此吗?
这样想着,喻楠也发现自己好好笑。
十二岁的喻楠总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发笑。
“妈,你幸福吗?”喻楠又一次问。
她的声音还是这么的轻,这么的飘渺。
“我当然幸福,”喻妈妈停顿片刻过后,毫不犹豫地说,“我现在有家,有你,有你弟弟,我有什么不幸福的?”
“妈,你确实有很多东西,”喻楠说,“但是有并不代表你就是幸福的。”
喻妈妈有些不悦,她不想和喻楠说这个话题。
在她看来,喻楠是自己的女儿,是晚辈,本来就不该用这种好像教育一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行了,别说这些了,”喻妈妈把话题扯回来,“喻楠,妈也是为你好才说这些的。”
“要我说,你现在这样,也是因为你没早听我的话!——如果你老早就给周平生个孩子了,他还会往外跑?”喻妈妈说。
“你看吧,现在苦果来了!如果你一开始就听我和你爸的劝,早点生个孩子,还能拴不住周平?”
喻楠没吭声。
她只感觉自己的手脚很冷,很僵硬,如同被冻住了。
只要有一个锤子,浅浅地一锤,她就能哗啦哗啦地碎掉。
“喻楠,你有在听妈和你说话没?”喻妈妈大声问道,“你有在听吗?”
她问道。
喻楠还是没有吭声。
她是想应一声,说自己听见了的。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喻妈妈以为喻楠是和自己闹脾气,她继续语重心长地和喻楠说,“囡囡,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家庭需要两个人维护,吃一点亏真没什么,妈妈也希望你不要难过,再好好想想!”
喻妈妈的声音传到喻楠的耳朵边时,已经有些不真切了。
她的声音曲折着,像一条首尾扭曲的鱼,从喻楠的眼前游过。
喻楠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不是那种被海水浸湿的柔软的冷,而是冰块攀上她全身,从她的皮肤,她的毛孔,顺着她的血管,爬上她的五脏六腑,一点一点渗入到她的骨头上。
喻楠很熟悉她母亲口中的“你再考虑考虑吧”。
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在说,她和喻爸爸都只接受,喻楠顺应他们的意思做出的决定。
如果最后喻楠和他们说了‘不’,那他们会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言语,比如冷暴力。他们总有无数的办法强迫喻楠‘想清楚’,然后让喻楠老老实实地走上他们安排好的道路。
“……妈,我没有难过。”喻楠咬住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说话。
她不能不说话,她不说话的话,她的母亲又会说她孤僻难懂,不尊重长辈。
她的母亲会冷嘲热讽,会对喻楠说,‘你现在不得了了,搞学术搞得六亲不认了。我们都不懂你,在你眼里都是垃圾。’
她的家人总有无数种方式来伤害她。
“我没有难过,妈。”喻楠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她太难受了,她的身体冰冷得僵硬得让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是一具无法动弹的尸体了。
“我只是觉得,活着好难。”喻楠说。
她下嘴唇的血一滴又一滴,顺着她有些瘦削的下巴,流了下来。
“妈,”喻楠又闭上了眼睛,她自己的耳边、眼前,都是黑漆漆冰凉的一片,“活着真的好难。”
喻楠感触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它们蜿蜒而下,爬满了喻楠的整张脸。
而好笑的是,如此苦涩的它们,却是喻楠现在能感受到的,自己身上唯一的暖意。
喻楠的耳边再也没有海水的声音了,她的耳边只有冰花一朵又一朵生长、绽放。
它们冰又锐利,一朵一朵地盛开,好像要把喻楠包裹,把她活活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