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春

nbsp;很久以后，湘哀才低声问道：“真的吗？”

    车轮碾过路上的水潭，路边的灯渐次变得明亮起来，屿阴专注地望着路面，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嗯，真的。”

    湘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轻道：“可我希望她不要再遇见我。”

    那是一种藏了太久的秘密得以解脱的心情。

    “可要是她想再遇见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她比你还更想见到你一些？”

    屿阴说得像是妄下定论，湘哀吃惊得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之后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再提起“梅玖微”这三个字，雨过了那一阵就开始稳定地下，虽然不小却也不大，明黄色的路灯晕开在玻璃上的水渍中，她们静默无言，只有雨刮器摩擦玻璃的声响。

    临下车的时候屿阴终于记得归还湘哀的外衣，湘哀顺口问：“那你等会儿出车呢？你还得走回单元楼。”

    屿阴笑了笑：“我有地下停车场，从那边直接上去就行了。”

    湘哀郑重地点了点头，听屿阴又道：“回家记得喝点热水，时间已经很晚了，就不要冲咖啡了，一定记得。”

    “……我尽量。”

    湘哀把保证说得委婉而处处是余地，屿阴猜到她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转身从驾驶座的门侧隔层里取出一小包咖啡豆递过去——

    “怎么？你很惊讶吗？”她笑得眉眼弯弯，“我和你录完节目之后你说喜欢我的咖啡豆，可当时我们吵架了，我忘记给你，现在才想起来。”

    湘哀抿着唇不答话，似乎是难得有些懵了，屿阴轻轻地抚过她的肩膀笑着说：“用这个换，答应我回去喝热水。”

    她温柔地注视着湘哀的反应，后者不是滋味地握着咖啡豆包，许久竟然只憋出来一句话：“世时风——已经播出了吗？”

    “当然。”屿阴答道，“我看了好几遍，评论和弹幕都说很喜欢你。你看我早就说过，很多人都喜欢你，你冷静聪明又幽默坦荡，我和他们一样喜欢你，不同的是我比他们更爱你，你要是不信我说的话，你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她说得信誓旦旦，湘哀沉默许久，轻道：“谢谢你。”

    “我知道，你一开始受了很大刺激所以吃不下那些东西，后来则是长久不吃已成习惯所以难以下咽，可是你现在可以慢慢地放下，你可以试着一点一点地做些改变，你太瘦了，生活还是需要有规律。”屿阴趁机建议，“可是这些我都不能帮你，只有你自己才能走出那些噩梦。”

    湘哀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屿阴索性探过身抱了抱她，极轻极轻的力道，湘哀像是浑然不觉一般怔怔地盯着什么。

    “我走了。”她说，“我会记得的，你快回家吧。”

    她转身就往车外跨，屿阴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的脊背，眸光深邃而捉摸不透。

    “湘哀。”

    她忽然叫停，湘哀撩起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闻声转过头，屿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笑道：“别忘了我说的话。”

    她其实是在一语双关，可湘哀以为她说的是最后的那句，其实她没了喝咖啡的兴致自然也不会去花大功夫去弄。

    “我记得。”她好脾气地说。

    夜风冰凉，夹杂着夜雨拍打在她的脸上，直到她回到家里，心念一动从客厅的窗外探头看时，屿阴的车仍旧停在楼下，她等了很久，等的都不耐烦了，那辆车才亮起前后车灯，打了几个转向大门口的方向驶去。

    她沉默地拉上窗帘。

    湘哀在那日难得做了一个好梦，她仍旧没有梦到梅玖微，但却梦到了自己上学时的一些趣事，她和几个同学一起做了一个危险却有趣的实验，烧杯里火花四溅，他们瞒着传潇琳做这样的事情，彼此眼神交流着秘而不宣的快乐。

    真的是很简单的快乐。

    因为他们都少不更事，即便战争这样的庞然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可爻门是个乱地方，乱也有乱的好处，他们从未正面见过战争的样子，偶尔也会有远处的炮火声撞入耳膜，和口口相传的实验室操作不慎引发的爆炸似乎很像，像是审慎注意就能够避免的事情。

    班上有多一半的男生都选择了参军，直到内战结束她也再没见过那些她熟识的面孔。

    这个梦不长，也许打个盹就能做完，湘哀惊醒后下意识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也不过是凌晨两点半，单元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即使压得很低，也能听出是在吵架。

    好悠远的情感。

    湘哀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钻进被窝，把自己的头也埋进去逃避浅色窗帘背后渗入卧室的微光，她眼前终于变得完全黑暗。

    梦里她对着周屿阴喊“阿玖”，这个认知让她陷入了极端的恐惧和自我质疑之中，以至于她清晨早早地醒来赶到学校还觉得自己四肢酸软虚脱。

    这天终成品的研究却没有什么进展，她带着一身风尘回家，疲乏的脚步声沉重地回荡在楼梯间里，她在将近家门的时候似有所感地仰起头，果然看到任长琦站在铁门外，举起枪指着她的脑袋。

    湘哀淡漠地收回目光，状若无事发生地找出钥匙开门——

    “回去说，别在外面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