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八号这夜季辞睡得很沉。
她人在沥川,江城逢山逆水而上的地方,群峰深处一座小城,云遮雾绕,温度能比外面低上六七度。
早上吃早餐时,岑崟给她打来电话:“出门待两天。”他说,“这段时间璀璨可能会找你麻烦。老郭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但下面人下手没轻没重,谁也说不准。你出去避避风头再回来。”
季辞开车西行,沿江而上,恰逢大峡深谷,山高水长。
车开到沥川,正值当地唯一的高中高考考完最后一门。等红灯的时候,少年们兴高采烈地从斑马线上走过,脸上挂着飞扬的笑意,跳着脚走路。
真好,青春,每一张面孔都很美。
宁睿,李佳苗,还有叶希牧,恭喜你们,两个月后,你们就要在北京相聚,以后还会飞向更远的地方。
你们不再是属于江城的了。
季辞坐在方向盘前,不知不觉又点起一支烟。想起少年坐在她身边,也是这样在红灯前,他拽车门:“就说这么多,开门,我要下去。”
灰白色的烟雾中她怅然一笑,烟灰抖落出去,像心中忽然缺了一块。
要说没有不甘心,没有失落,那也不可能。
她决定这一晚就住沥川。
*
说是出来避两天风头,季辞在沥川一带一盘桓就是半个来月。住的旅店的老板娘曾经倒腾过文物,告诉她这边的许多农家里还保留着一些解放前的旧物。“不过都不值钱,值钱的都卖光哒。”老板娘说。
在老板娘的指点下,季辞驱车去山中拜访了十几户农家,颇多惊喜。她要的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文物,恰当的布置天井老屋的器皿、妆奁、工具等等,都属锦上添花。许多东西她小时候也见过,长大后,却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没想到在沥川,竟又能寻到。
六月二十四号,小明星的团巡演到重庆,季辞恰在西沱,于是开车过去捧场,与他们胡天胡地一番。次日驾车往回开,夜宿峡边一座小城,宾馆房间里的电视机自动播着地方台,咋咋呼呼的电视购物广告让房间里显得不是那么过分安静。季辞卸妆、健身、洗澡、做皮肤护理。
开安瓶的时候“嘣”的一声,季辞听见电视里的地方新闻念道:“……叶成林被控非法经营罪案一审宣判……”
季辞蓦然抬头,电视里正在播放庭审画面,镜头扫过旁听席,她看到了叶希牧。
他坐在旁听席第一排,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白色的衬衣依稀可以见到清瘦的肩角。头发稍稍长了一些,但是依然俊秀。
也不知为什么,季辞心里像被揪了一把。叶成林这个案子,对他真的折磨太深。
但他并不需要,也并不想要自己的关照。季辞在心中淡漠地想。
庭审四天后,法院宣判一审结果,以非法经营罪依法判处叶成林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1.2万元。
新闻是快讯,镜头很快过去,画面又切回主持人,进入下一条新闻。
总归尘埃落定,一年时间并不算长。自己留给叶希牧十万块,他打理父亲的案子,上大学交学费,日用,应该足够了。
也不知最终会不会花在哪个小妖精身上。
想到这里,季辞自嘲地一叹。镜子里,自驾出门多日,昨夜又玩了个通宵,脸上多少显出疲态。再过几天,就满二十五,进入二十六岁,二十六,四舍五入也就是三十了,听说进入了这个年龄区间,时间会像野火燎原一样过得飞快,女人的青春也就进入了尾声。
其实季辞素来没有年纪渐长的自觉,她很早就独立生活,又有那样一个母亲,导致她初高中就像成年女人那样早熟。国外生活单纯,七年过去,仿佛也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现在面对叶希牧,她竟然会不由自主地为他操心,替他着想,过去谈恋爱,她哪一次不是被宠着溺着,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想这么多。
果然年纪已经不小了吧,心态都变了。
季辞蘸着安瓶里的精华液,细致敷涂在肌肤上。这种时候,也只有这种强效修复的精华液能够拯救她。但皮肤还是好的,江城这边的气候养人,她记得外婆一辈子皮肤像奶一样洁白光滑,看不见毛孔。
她的路,虽然看不清未来,却依然漫长。
*
季辞将近月底才回到江城。
二十几号的时候,岑崟云淡风轻地给她打了个电话,大意是事情尘埃落定,她可以安全地回来。
季辞这才知道,敖凤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岑崟自然不会说,法医鉴定是溺水死亡,未搜寻到他杀证据,最终判定为畏罪潜逃,失足溺亡。
但岑崟说她也有危险,敖凤又怎么可能是失足溺亡?
没有证据,这案子翻不了了。
岑崟又说,江城天气热了起来,渌江边的雾灵山有一个度假山庄,是避暑的好去处,让她有空过来。
季辞心知肚明,叶成林的案子顺利了结,璀璨这边他又帮了她一个大忙,他讨债来了。
她说,我先回家休息几天。
开车在路上的时候,季辞忽然自暴自弃地想:跟了岑崟算了。如此,她后面半辈子,或许能过的轻松自由,无需操心,又能有个落靠。
到江城那日,宁睿非要来接她。季辞心想又不是飞机火车,她自己能一直开车到门口,有什么好接的。但拗不过宁睿,最终在宁睿小区楼下把他捡上了车。
宁睿拎着大包小包,坐在后排,委屈地和季辞说:“辞姐,你再不回来,我买的这些法国原装香料和食材都要过期了。”
他已经去法国玩了一趟。
季辞从车内后视镜乜了他一眼:“看你春风得意,考得不错啊?”
宁睿嘿嘿一笑:“老早就估了分,知道没问题才出去玩的啦。出分后差别也不大。”
“北外?”
“嗯!”
“恭喜。”
早就在预料之中,季辞也没觉得有多大惊喜。她想问问叶希牧考得怎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宁睿考得这么顺利,他自然更不在话下,就看有没有中省状元。
但是不是省状元,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
开进龙尾老街,宁睿好奇地透过车窗东看看西瞅瞅:“辞姐,你住这里啊?这也太神奇了吧!我都不知道江城还有这种地方。”
季辞道:“你出生晚,新城区已经建起来了,自然不知道。”
车开到天井老屋侧门门口,季辞一眼看到了墙角两条狗的尸骸。江城天热,几场暴雨一下,两条狗已经烂得几乎只剩骨架。她心中暗惊,以为是郭家的人没找到她,就对狗下了手。宁睿拎着袋子跳下车,问季辞:“这里吗?”
季辞收回目光,点了下头,拿钥匙开门。门推开的时候,一个折了好几层的方形纸块掉下来,纸张反复被雨水浸泡又晒干,变得凹凸不平,上面还有些许黑色水笔的痕迹,但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来字迹。
大约是恐吓信什么的。时间过得太久,一切都已失效。季辞随手将纸块丢在屋外,引宁睿进门,又把车开了进去。
宁睿本来以为这就是座破烂老屋,进去之后,又是一番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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