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高义,在下此生必定铭记于心。”半晌,燕知淡淡开口,将一切情绪悉数掩藏在面具之下。
对于燕知一会儿讥讽,一时癫疯,一瞬又冷漠,覃息吾不为所动,只是始终保持清雅谦虚的风度,轻笑道:
“无忘公子此言,折煞息吾了。”
燕知闻言,嘴角微扬:“哦?”
“素闻江宁王麾下人才济济,其中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以无忘公子为首,王爷更拜公子为江宁军师;公子善五行,通八卦,行军布阵御用自如,心细堪若九曲回肠。江宁王战功显赫,公子不可屈功。”
“谣传而已,何况是些身后名,无忘愧而不受。”燕知话锋一转,“只是先前……覃公子如何认定,在下就是无忘?难不成覃公子有意看过在下的画像?”
“江宁麟云锦,通体雪白、而绣花亦为素色,格调淡雅而绣工精致,色泽单一却反彰高雅尊贵,是江宁织锦得以名动天下的头号招牌。此锦做工复杂,耗时月日也不得一件,不是千金就可以求来的稀少之物。阁下衣着如此,在江宁势必位高权重。”
燕知点点头,覃息吾继续道:“阁下面容气度,亦让息吾敬服,不像是受祖荫庇护的纨绔子弟。”
燕知笑道:“覃公子果然名副其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有这揣测人的本事,在下誓要与你多多研习。”
“无忘公子坦诚而来,息吾又怎能让公子失望?”覃息吾指着燕知那双因赶路而布有灰尘的靴子,“无忘公子急切之意,息吾心领神会。江宁王得军师如此,可谓德福鸿厚了。”
燕知颔首,直言问道:“如此,太原刺史一案,是否得覃公子青睐?”
覃息吾毫不避讳:“正是。”
不久前震惊朝野、牵连甚广的一案,就这样被俩人轻描淡写,试探确定,一语带过。
其中曲折非常,从简道来,说的是前太原刺史刘氏,欺掠百姓、私藏官银、结党营私、残害异己,最终被朝廷查处,满门抄斩。更揪出大片、相关士族富豪,皆予严惩查办。
此案牵连甚广,轰动尉迟,众人皆以为当朝圣上终于整饬恶官、矫治风气,却不知这一案的背后,是燕知与江宁王谋划良久的布局。
太原刺史嚣张跋扈,也是因为有太子这个远亲撑腰。燕知与尉迟玖言暗中搜集罪证,推动案情发展,只待东窗事发,太子对立党派必定以此大做文章,圣上素来多疑,太子必是寸步难行;纵使圣上为尉迟国本,有心庇护,也会对太子心存芥蒂,而他们会进一步将罪证公诸
天下,动摇民心,让太子雪上加霜、自身难保。
可就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际,却有人率先检举了太原刺史;而检举之人更让燕知他们始料未及,因为那正是太子本人。
太子素来优柔寡断,此计大义灭亲、置之死地而后生,必有太子谋士幕后操纵。他们几经探寻也未知其人,直到殿试之后,默默无名的覃息吾夺魁,他们也就明白其中玄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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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知确定覃息吾为太子幕僚、且拥有真才实学之后,当即写信告知了江宁王尉迟玖言;至于覃息吾与裴怀息的关系,她绝口未提。
玖言本与裴怀息是情同兄弟的手足之交,只是后来裴怀息被选为太子伴读,渐渐成为太子党亲信;玖言的母妃赵贵妃受奸人陷害,赵贵妃自尽身亡,玖言痛失亲母,在皇宫也是受尽白眼冷遇——而这一案,裴家也插过一脚,与皇后狼狈为奸。
纵使后来玖言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暗中报复裴家至其获罪流放,裴家更是在流放途中遇劫匪而家破人亡;裴家至此仅存裴怀息一人,失踪隐没。
“主子不提起此事,可是因为还未确定覃息吾的身份,不想王爷烦恼?”远岫,燕知在炼狱之劫后的影子,问道。
“那个人,呵……化成灰我也认得。”燕知嘲弄地勾起唇角,“不过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而已,我就认不出了吗?”
炼狱之中,鬼哭狼嚎痛不欲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比凶狠畜生更灭绝良知、泯散意识,只怀着满腔恨意野性残杀;尸骨遍地、鲜血未干,她唯一的支撑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那俩人的样貌——
玖言在火海中救了她,为此她甘愿答应毒尊入炼狱,磨练一身本领,在将来可以报恩于他;裴怀息背叛与践踏了她,也间接害得她娘亲葬身火海,她永生不忘,必向他、以及残害她母女的所有人报仇雪恨。
“裴家嫌贫爱富、见风使舵、背信弃义,流放之途遭山匪灭门也是报应不爽;裴怀息再是少年英才,当年也势单力薄不足为惧,早就被世人所遗忘。玖言痛失母妃后性情大变,如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自然不会提起任何旧日之事,让他回忆往昔伤心难过。”燕知淡淡道,“现在我既身在京城……覃息吾,就由我帮他对付。江宁之事已经够让玖言操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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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燕知收到了玖言的回信。
字迹张扬不驯,又凌厉如锋。
信上只有一个字:
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