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的雪早已将当年惨事一盖了事,只是人魂行过时,总经不住往事感伤,会闻风声而沉痛。
两人同行了这么远,始终不曾有一句言语交流。
百里云驾着马车出了冰裂谷,千里冰封、雪白无际中,却有一间酒馆临风萧索。
到了这里,也算是完全出了凡人的境域。
北山国虽已覆灭,但城国旧址中,仍有妖魔常居,北山君虽已亡故,但这万里雪境仍算是妖族的庇护之所。
与流窜中原的鼠头小妖不同,这里的妖并不诋讽北山君的失败。
正所谓“不以成败论英雄”,北山君虽然身死国灭,但不可否认的是,天狼妖君在这前后五百年内,无人可比。
酒馆里,百里云给李天笑斟了碗酒,又给自己斟罢,然后置了酒坛,抬碗饮尽。
“今日之后,我们恐怕不会再见了,日后生死如何,自己保重吧。”
李天笑没动那碗酒,只是瞧着它出神。
“百里云,做了这么多,你心里,当真一点愧疚都没有吗?”他问的很平淡,几乎没有一丝起伏。
“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几件亏心事。绝对没有遗憾不也是种‘遗憾’吗?”
这世上岂有人能十全十美。
李天笑沉苦的勾了一下唇角,“你不是变了……”
百里云静静听着他说。
“你已经没有心了。”
百里云默然不否,当然也没有承认。
“在你心里,只有立场,没有是非、没有情感……也忘了,何谓之‘人’。”
“‘是非’不过是一时一面的判断,这世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那又如何!”李天笑猛然震桌,一声巨响轰得满堂俱静,满斟的碗里酒水溅了一桌,“为了自己所谓的‘立场’就可以摧毁一切吗?难道那些人在你眼里都只是毫不相干的木偶吗!”他怒时,眼中蓦地泛了一层水幕,“同样是血肉之躯,何人淌的血不该是温热的?你可以为了所谓‘立场’抛弃过往所有一切,可他们难道甚至都牵不动你心里的一丝愧疚吗?百里云,如今活在这副躯壳里的到底是什么!”
百里云平静的听他说完,待周遭喧闹再起,他才又一次开口:“也许你说的很有道理,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心吧。”
李天笑满心的火焰尽被他这一句给浇灭了,再提不起怒意,仿佛也彻底沉寂了。
“离开了中原,你就自己去寻活路吧,君寒不会管你,你也别再来意图干扰他。”
李天笑冷然一笑。
他不说话,百里云便接着道:“反正这人间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吧?”
“寒笙在哪里?”
百里云蓦然听清他这一问,卡顿了一下。
李寒笙是李天笑的胞妹,早些年便嫁给了崆峒掌门允泽君——易远光。
“倒是很久没见过她了,听说,死在了战场。”
李天笑心口揪痛了一下。
伐仙时,百里云始终跟随在君寒左右,君寒亲自率领的几场大战他参与了,其他部将的征伐,他倒的确不大清楚。
“不过易远光确实死了。”百里云又道,随后便轻描淡写的补充:“讨伐崆峒时,我亲手杀的。”
李天笑双眼骤然睁大,脸却低垂着,这个回答恍如五天轰雷一般砸得他神魂俱颤,心被狠狠撕成了碎片,却抽不起半分血来涌火。
“不过倒也没有人找到你妹妹的下落,也许还活着吧。你如果实在想知道,我也可以帮你找找。”
“找到,然后杀死她吗……”
“只要她不过多干涉,我就不会对她动手,兴许还能把她送来,让你们兄妹俩团聚。”
百里云的“善意”李天笑实在不敢接受。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天笑闷不作答。
“既然如此,我们就告别吧。”说着,他便取了李天笑腕上的锁灵环,“有些事,不能接受就尽量回避吧,天地之大,至少,还有你容身的地方……”他此言泛远有意,李天笑听罢,木然无反应。
李天笑出了酒馆便径直往冰裂谷的反方向走了,白雪皑皑,天地一色,他孑然一身走的毫无留恋。
百里云一直等到风雪彻底埋没了他的身形才转身。
残缺大概才是这世间的常态,所以从来都不存在十全十美的结局。
两行足印尽被苍茫白雪覆没无踪,待一场风雪降罢,此处仍与常无异,仿佛世间从来就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