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易尘追并不通傀儡术,但跟鬼曳相处的时间久了,这里头有些什么道道也还是能分辨个大概的——
连他都能看出破绽的东西,真要叫鬼曳见了,怕是能直接把那位冷艳公子气死。
“若是厉鬼想控人魂则无需以外物为凭借,直接就可侵人神魂。若此偶是从厉鬼处得来的话,那此物多半为养鬼之皿,阴邪乃属半阴之物,阁下如此将其曝于阳光之下,只怕早已净化了灵蕴,已是寻常凡物一件。”
清晰可见这老方士脸上青白交加,两相撮合渐渐成了一脸黑沉,怔默了片刻,方才很没有好气的询道:“敢问公子昔年可曾接触过鬼灵之事?”
“以前倒是没有……”
易尘追话才讲至一半,那被剥了面子的老方士便汹汹然的质问道:“公子既然不曾接触过鬼灵之事,岂可在此胡加猜测。”
这次却是陛下开口了:“这位乃是当今元帅义子,奉命调查栖雪庄一案的客卿,几位不识得?”
皇上这一言可把那五位给吓坏了,方才还捏着的一把穷酸劲立马散了个无形,便齐刷刷的拱手赔礼道:“失礼了。”
大概是陛下也品出了些“忽悠”的意味,便露了几分不悦的神色,遣退了这五个江湖骗子。
待那五人走远,易尘追才问道:“陛下为何将这些江湖方士请入宫中?”
“自打妖族并入中原后,这些妖异之事日益增多,朕也不可一直作为局外之人雾里看花。”
陛下这勤勉好学的理由还真是让易尘追一时无言反驳。
“若陛下想学这些,也不必寻这些身无一技之长却敢夸夸其谈的江湖闲人来吧。”
易尘追实在是想提醒一下陛下,这京城里擅灵术者既有元帅大人亲自培养的良才无数,还有金师院里的铸炼高手一票,实在犯不着舍近求远。
陛下坠思了片刻,终是绕过了这个话题,道:“你今日进宫见朕可是有何要事?”
“……”
易尘追明明记得他早就递了封文书向陛下简单交代了凶犯归案一事……
没办法,易尘追还是恭恭敬敬的重新简述了一遍凶犯归案的情况,然后陛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朝里还挂着这么一件事!
陛下这心大的也真是够可以了……
易尘追心叹无奈的抬眼瞧了这位陛下一脸不尝世道艰险的模样,心下实是可叹又可气。
这个皇帝就像是被封在蜜罐里长大不经世事却又自认为思谋远虑的稚子一般,单纯得几乎有些没心没肺——他只记得那个得到了他全部信任的北燕王叛了他,只介怀于北燕王对他的鄙夷,却生生忘记了这个凶手屠了一整个山庄,且还险置京城于颠覆关口。
易尘追已经算是够不计较的人了,眼下却还是被这小皇帝着实不懂事的任性抉择与自以为是“谦逊好学”的幼稚给挑怒了心弦,却还是耐着性子说谈正事将此案了结。
“此犯已于楚南岭毒瘴林处逮捕归案,也已招认了屠杀栖雪庄一事。”易尘追简言将此事述罢,便将供罪书递给了陛下。
皇上接过这封供罪诏书,大略翻阅了一眼便算是易尘追过关了,“如此,那朕这便书写你的就任诏书,明日上朝就位进爵。”
——
原本也期盼能在朝中独挑一根大梁的易尘追此刻却不知怎的,竟似被淋头浇了冷水一般,虽然任务得到了肯定也得到的回报,但心里总觉着怪怪的,说不出的不舒服。
都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易尘追却不明白,这满朝的文武栋梁、能人贤才到底为什么要服侍这么一个愚昧不灵的皇上。
在易尘追尚未涉及朝事之前,他的确不大明白古往今来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犯上谋逆之事,而此刻却是突然深刻的明白了过来——当看清所事之主的无能之后,论谁也拎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忠诚”。
明明就要加官进爵,易尘追却偏偏走出了一副“人生失意不得志”的颓然之感。
他离了宫城却没急着往家赶,却是想起丞相大人身体抱恙,心下隐有牵挂,便索性直接拾路往相府而去。
天间蒙蒙拢上了乌云,风过潮然,似有大雨在酝酿。
易尘追抬眼瞧了天色,明知雨之将近,足下却还是提不起速来,只想如此缓慢悠然的踱步,在匆忙避雨的穿梭行人见,仿若一抹拖慢了的时空。
凡人似乎是世上最胆怯懦弱的生物,胆怯懦弱里却又包裹着一副铁石心肠。
鬼星作乱只过去了两百年、仙门灭亡只过了短短十一年,而那栖雪庄引起的荡城凶事也才渡了两个月而已,却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忘却了这其中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