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一挥衣袖,暗沉的天色忽然有流光出现,那炸裂的光芒,犹如烟火一样,倏然朝着扶苏砸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挡住那灼人眼球的光芒,然而就在他遮挡的那一瞬间,忽觉天旋地转,眼前暗沉。
……
……
与此同时,燕国皇宫。
槿樱殿内,萧皇后躺在软榻上,焚香而眠。
她近来噩梦连连,睡得极为不踏实。梦中,有人唤着她,朝她奔了过来。
“母后!母后!”白雪皑皑的宫墙边,有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白的袄裙,外罩貂皮绒衣,笑颜如花。
“酒酒,你在做什么?”她凑上前去,望着那仿佛玉雪堆砌的小人儿,眼底满是疼宠。
“母后,你看这儿生了一朵花!”燕蒹葭望着她,方换的门牙,缺了一个口子,笑起来很是有趣。
“这是腊梅,”她回道:“天气越是寒冷,便越是显出她坚韧不屈。今后,酒酒也要与这腊梅一样,坚韧不屈才是。”
说这话不为别的,而是燕蒹葭自来便体弱,她是盼着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她如何算是坚韧不屈?”小姑娘不以为意,反问:“她本就是这个时候生的花儿,若是我将她折下来,她还能活着,这才是坚韧不屈!”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径直便将其折了下来:“母后,我如今将她折下来了,若是过几日她还活着……这才是真正的坚韧不屈!”
燕蒹葭的话音方落地,萧皇后便觉眼前的画面愈发模糊,寒冷的气息依旧蔓延着,她心下一空,下意识便想要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抱住。
“酒酒!酒酒!”她呼喊着,四下却摸不到人影。分明燕蒹葭就站在她的眼前,可她离她竟是越来越远。
雪落在她的肩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惊慌失措,努力想要维持镇定。
耳边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燕蒹葭!你给朕下来!”
萧皇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咆哮呼喊的,是燕王。
烽火连天,城墙巍峨。萧皇后往上看去,自己此时正站在城墙一侧,而最高处的那个人,正是燕蒹葭。
她着一身火红的衣裙,不再如男子那般打扮。明眸善睐,消瘦的脸容宛若雕花一样,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父皇,母后。”她笑了笑,从容、雅致,却让人心口窒息:“作为燕国的储君,这场战,理应由我去打!”
储君……什么是储君呢?萧皇后愣在原地,指尖发颤。
储君是一国之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啊!
“你是想送死吗?”燕王红着眼眶,继续咆哮:“你想用你的命,换燕国吗?燕蒹葭,朕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
“父皇,国破,则蒹葭死。”她的声音散在空中,有些缥缈:“我会……誓死守护你们!”
“酒酒!”萧皇后心尖一颤,下一刻便发现自己身子沉重,宛若入了梦魇之中。
“娘娘!娘娘!”
“娘娘快醒醒啊!”
嗡的一声,终于那烽火的声音、寒风的凌冽,再度远去。
她睁开眼,便见崔嬷嬷站在她床前,满脸担忧:“娘娘,您终于醒了。”
看着崔嬷嬷为她擦拭额角的汗水,萧皇后慢慢平静下来,脸色依旧苍白。
“娘娘又做噩梦了?”崔嬷嬷叹了口气,忧心道:“还是让太医开几服安神的药罢,这几日娘娘总是睡得不好,再这样下去是要生病的!”
“无妨。”萧皇后坐了起来,摆手道:“不过是噩梦而已,过几日……当是会好。”
话虽这样说,可她还沉浸在梦中的景象,久久无法回神。
“娘娘还是喝些安神的汤药吧,奴婢觉得娘娘这般委实不好。”崔嬷嬷急道:“娘娘若是不依,奴婢便斗胆与陛下言说,陛下最是心疼娘娘……”
“罢了,不必惊动他。他那人……最是浮夸。”提到燕王,萧皇后才回了几分神:“改明儿让太医偷偷开几个安神的方子,别让皇上知晓了。”
“是,娘娘。”崔嬷嬷放下心来,脸上倒是轻松了两分。
“幽州那头可有消息?”萧皇后起身,问道:“酒酒都有些日子没有回信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抵便是这么个道理。虽说萧皇后自来便不是普通的女子,但这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无论她多么特别,也终归是个母亲。
“暂时还没有消息,”崔嬷嬷也深觉纳闷:“按理说,西遇应当要传信回来才是。”
“嬷嬷,你去派人将皇上唤来。”萧皇后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娘娘。”崔嬷嬷应了一声,很快便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燕王赶到。萧皇后端坐在桌前,手中置着茶水。
她兀自给燕王倒了一杯,示意他坐下来。
燕王没心思喝茶,只急切的问道:“皇后鲜少命人寻朕,可是酒酒那头,出了什么事情?”
一父一母,任由在外人面前如何冷酷无情,但面对自己心尖的孩子,自己的软肋,还是沉稳不起来。
萧皇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陛下下了诏令,楚将军可有回应?”
“没有。”燕王摇头,眯起眸子道:“已然连续发了两次诏令,楚青临只说要留在幽州查狐妖之事,公然是在违抗朕的旨意!”
说起这件事,燕王便觉火冒三丈,楚青临一直是个硬骨头,但很少这般公然不应诏,如今接连两次都予以推诿,燕王不得不怀疑,是燕蒹葭在幽州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信纸,没有半点笔墨提及燕蒹葭与扶苏的。
“陛下也怀疑,对吧?”萧皇后蹙眉,道:“我方才书信一封,不日便会抵达幽州,若是国师也不回复我……我便要南下幽州了。”
燕王闻言,轻声安抚道:“朕已然派了帝隐前去,皇后不必忧心。无论如何,帝隐今日都会回京,给我朕一个说法。”
话音方坠,下一刻便见紫衣大汉自门外而来,脚下如生风,无声无息。
紫衣大汉唤作西城,与西遇同为帝隐。
“陛下!”西城单膝跪地,拱手道:“幽州那头,有消息了。”
帝王沉声:“如何了?”
“公主被食梦兽所害,陷入昏迷。”
“什么!”萧皇后瞳孔微缩,语气有几分发颤:“你说公主陷入昏迷?可有性命之忧?”
“暂且没有性命之忧,”西城如实禀报道:“据西遇所说,此事乃国师设计,旨在抓着那食梦兽。如今国师与公主同陷入昏迷……”
他缓缓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燕王与萧皇后,越听着,燕王的脸色便越差,直到听到说燕蒹葭将扶苏和楚青临一同绑在一条船上,他才猛然松了口气。
“这扶苏真是胆大包天!”虽说松了口气,但燕王的脸色依旧是极差,他深邃的眸子满是愤怒,心中更是恨不得凌迟了扶苏。
似乎是将燕王的所想悉知于心,萧皇后脱口道:“陛下不可以动国师!”
“皇后现在还要维护他?”燕王忿忿道:“蒹葭是你用命疼出来的孩子,她如今被扶苏所害,皇后难道不觉恼恨?”
天底下能算计燕蒹葭的人不多,扶苏算是其中佼佼者了。可这老奸巨猾的东西,竟是明里答应护着燕蒹葭,暗地里却谋害她!
这口气,燕王是忍不住下去!
“陛下以为,我为何要护着国师?”萧皇后道:“国师救我一命是真,但国师的身份大有来头,若是动了他,恐怕……这后果陛下也承担不了!”
燕王一直觉得,萧皇后对扶苏的维护有些奇怪,可如今听着,似乎是因为她知道扶苏的来头……
想到这里,燕王顿时便问:“皇后知道什么?”
“这件事,我还暂且不能与陛下谈论。”萧皇后凝眸:“陛下只要知道,国师的命格与酒酒紧紧相连,若是他出了事情,酒酒也不会善终。”
她说得很是隐晦,但燕王却是听明白了。他自来便知道,自己的皇后有些过人的本事,两人这些年的相知,让他不会对她生出怀疑的心思。更何况,但凡涉及燕蒹葭,萧皇后总是比他还要紧张几分。
如此一想,燕王便顿时冷静下来。看来扶苏的确还不能动,只能暂时搁置着了。
见燕王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萧皇后继续说道:“如今应当是可以宽心,酒酒聪慧,知道将国师拉了垫背,而国师也是谨慎,多拉一个楚将军作陪,想来就是有人想对酒酒不利,楚将军和国师也是不同意。”
“罢了,既然皇后这么说,朕也就不同他计较了。”燕王长叹一口气,道:“这些年皇后总是将心事憋着,半分不肯与朕透露,若非如今蒹葭的事情,恐怕朕还不知道皇后为何如此器重国师。”
原本还老父老母深深担忧的气氛,顿时因燕王的一句话,变得满是酸味儿。
他语气颇有几分委屈,神色也仿佛深以为然,看得萧皇后心中的那份忧心,瞬间化为了一股想动手打人的冲动。
“陛下如今还有心思同我开玩笑?”萧皇后瞪了眼他,道:“酒酒的事情,你难道不关心吗?”
“朕如何不关心?”燕王反驳道:“这几日朕茶饭不思,不见得比皇后好多少,皇后看看,朕这头发,是不是又白了许多?”
萧皇后还嘴道:“头发白了,拔了便是,陛下又不是年轻小伙子,如此在意容色做什么?”
“拔?谁帮朕拔?皇后吗?”燕王恬不知耻,凑上前去:“旁人没胆子,皇后有吗?”
这是激将法,萧皇后是看出来了。但下一刻,便见她冷笑一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我不敢的!”
说着,她顿时凑上前去,当真就认认真真的开始为燕王相看白发。
这一幕,落在西城的眼中,瞬间令他嘴角抽搐。
分明是关心公主的事情,怎么这一帝一后突然变了状况?难道是因为确信公主此次无碍了?
在场,唯独崔嬷嬷抿嘴笑起来,深觉欣慰。
看来娘娘是真的在……慢慢放下芥蒂了。这一刻仿佛是回到了十几年前,陛下和娘娘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人似乎也是这么……跳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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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