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北京那边已经到截稿日子。忙用手拍了一下已经有点混沌的脑壳,对着何情那边就大喊:“小何,工作了,工作了,继续肝一万字。”
已经进入夏季,天气热火朝天。天上一弯新月,月光照在荷花池里。剧组的人又在水边唱歌:“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胡琴琴弦拉得冒烟,唱歌的老头歌声欢快。
众人都在喝彩:“好听,好听,孙作家这曲这词儿写得真好。”
陈凯哥接到孙朝阳递过来的谱子之后很意外,这哥们儿还是个音乐家?
剧组不少演员都是从戏剧那边转职过来的,看谱配乐是基本功,让他们试了一下,效果意外的好,和电视剧主题也契合。
陈凯哥当即就拍板,用来,等拍完戏回北京,找个歌唱家录好做主题歌。
如今,这首歌率先在剧组流行起来。
何情好半天才过来,面上除了喝酒后的红晕还带着一丝担忧:“孙朝阳,今天能不能不抄了?”
孙朝阳:“怎么了?”
何情:“我明天要上戏,想再揣摩一下人物。”上次拍戏的时候她被陈凯哥凶了一顿,停戏到现在,受到很大打击。
在孙朝阳出门参加苏州作协活动的这几天,《济公》以飞快的速度拍摄,很快,济公救自杀的董士宏,带着董士宏去酒楼吃饭两个大情节拍完。终于到了最后的父女相认的部分,不能再拖了。不管何情准备好了还是没准备好,都得上装试镜。
如果还不行,就只能换马。
别人不是你的父母,不会停下来等你。
她感受到巨大压力。
孙朝阳已经醉得有点糊涂了,这几日实在写不出剧本来,心中始终窝着一团火。看她不愿意,就喝道:“揣摩,又有啥可揣摩的,不行就别演这个角色了,大不了换个,找个适合你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何情:“孙朝阳,我其实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小时候,我是个很调皮的姑娘,我很皮,和小伙伴爬树掏鸟窝,堵邻居家的烟囱,用火柴头塞别人家锁眼。姆妈是个知识分子,她很讨厌我,每次我犯了错就是一顿打。孙朝阳,我害怕,我竭力去做她喜欢的人,我要当淑女,我要文静,我要举止得体,让所有人都对我说一句,这姑娘真好啊!我什么都想做好,做成别人希望我做的那样,我不能忍受失败。”
孙朝阳不耐烦:“失败也是人生的必须啊,接受自己不完美才是成熟的标志。不就是让你抄稿子而已,说那么多。”
何情这两天内火重:“你……”太阳穴的痘痘又开始疼。
两人对视,互不相让。
半天,何情才提起了笔:“你念吧,我写。”
孙朝阳开始念:“……步声响起,雅夫人来到榻旁挨着他,伸出纤手抚摩着他长得已可及肩的浓黑长发,笑道,她们都是我特别由府内挑选出来的女侍,既精乖又美丽,旅程中便是她们和我侍侯你,给点甜头给她们吧……”念到这里,我们的孙作家忽然感觉不对,额上竟沁出冷汗来。
原来,小说《寻秦记》中有不少香艳情节,这在后世或许算不得什么,连擦边球都算不上,但放在八十年代,那就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孙朝阳以前在抄这本书的时候都非常小心,碰到类似内容,都是一笔带过,专一写打斗情节。
今日喝得实在太多,竟脱口而出。
何情抬头看着孙朝阳,忽然霍一声站起来,掩面奔出屋去。
孙朝阳酒彻底醒了,颓然坐到椅子上,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陆老师你灌我那么多酒,误我误我啊!
外面传来其他演员低低说话的声音“何情这是怎么了?”“还能怎么了,让抄稿子不抄,被编剧骂了呗。”“明天她就要上戏,紧张的。”
孙朝阳坐了半天,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晦气又是郁闷,接着又是悲愤:我就是说错了话,也没把你怎么样,至于这样吗,神经病!
他心中气恼怎么也消泯不了,当晚就失眠了,便提起笔写了一千多字《寻秦记》,觉得无趣,然后第N次去写剧本。
以前他写稿子的时候,总觉得笔头干涩枯燥,今日一写,竟分外流利。几乎不用动脑筋,文字就自动跳出来,组成一幕幕精彩的故事。
这就是灵感吧!
多么的奇妙!
孙朝阳心在咚咚跳,呼吸急促,背心一阵冷一阵热,怎么也停不下来。
“哦哦哦——”外面有公鸡打鸣,大都市里养鸡,谁这么没公德?
不觉中,孙朝阳写了个通宵,一万字,堪堪把《济公》第一集写完。
狂喜从心底升起,他站起身来,对着窗外的晨曦,狠狠把手中的派克金笔扔了出去。
同时,剧痛从腕口袭来,写了一晚上,手痉挛了。
他忙用左手拍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游本倡起床了:“朝阳,你不要紧吧?”
孙朝阳无声地笑了笑,忽然问:“大师,一个人如果做错了事,我是说如果犯了无心之错怎么办?”
游本倡:“既然无心,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过去的已经过去,何必回头去看。如同跋涉,放下才能走。”
孙朝阳大笑:“那就由他,师傅,且坐吃茶。”
……
何情的戏在事隔多日后再次开拍。
她咯咯地笑着,叫着“爹啊,爹啊。”“娘啊,娘啊!”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好女孩子,她竭力做出温柔贤淑的样子,她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
可是,一切为什么都不那么顺利呢?
戏,戏演不好,还要被开除出剧组,活得一团憋屈。
这几天跟孙朝阳出去参加活动真快乐啊,那平静的湖面,小小的船儿推开波浪。
无风的水面如同碧绿,天光云影徘徊,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似笑非笑的不正经男青年。
就如同自己多少次梦见的那样。
可他竟然那样,当我是谁?
何情悲愤,她感觉受到极大的侮辱和损害,她想哭,但眼泪死活流不出来,只能笑。
如痴如狂,如疯如魔。
……
不疯魔不成活。
所有人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
忽然,陈凯哥说:“过了,一次过。何情,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话。很高兴和你合作,谢谢!”
他轻轻鼓掌。
何情点点头:“能和大家一起,是我的荣幸。”
……
何情的戏一天就演完了,她买了当天傍晚的火车票回杭州,卸妆后就飞快的收拾好行李。
至此,她的《济公》拍摄之旅结束。
在上公共汽车的时候,她又回头朝基地方向看了看,可惜没有一个人来送。
何情忽然声音哽咽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耳边仿佛又响那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多么愉快的几日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