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曾猜到雷元江如此平易近人。紧接着他们以手一引北方,道:“听闻雷舵主不日要到族中作客,家主十分重视,屡次吩咐我们多加留意。今日得知雷舵主终于抵达,家主定欣喜非常,哪有麻烦之说?雷舵主这边请,诸位这边请。”
两名欧阳家弟子既不客套也不过分热情,不时与雷元江就靖安的人文景色说道两句。有趣的事情是,一路上许多迎面而来的人都主动与二人打招呼,还有不少小贩嚷着要往他们手里送东西,被他们婉言拒绝。
目及此情此景,雷元江低声与唐申道:“如今的欧阳家也算所有武林世家中的一大奇葩,旁人是恨不得天下钱财尽收口袋,他们却是荒年布施、寇年剿贼,洪年修坝、丰年建私塾,恨不得把银子全部花出去才好。这般转变,全是在欧阳本家神秘失踪以后,旁支人主掌欧阳家后发生的,我想此二者必有联系。”
片刻再叹道:“有钱人往往吝啬,要将辛苦挣来的钱不求回报地花费出去,不知要多大的毅力。就这和谐美好的表像来看,或许算是值得吧,但我是万万不敢效仿的,谁让我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
靖安府依山而立,欧阳世家占据的就是那座不高的山。欧阳家弟子引着雷元江等人爬过千层阶梯,终于站在欧阳世家朱门之前。
日光之下,那红墙绿瓦雕金匾鎏金吊铃,真是夺目非常。门旁各有一名弟子值守,瞧见引领雷元江一行的两个同门,调侃道:“永旭、永丰,你俩不是说下山偷偷懒,顺便打点酒回来吃吃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人尴尬地虚咳两声:“别提这个,霹雳堂的客人来了,快去通报家主。”
听闻是正事,值守弟子敛了玩笑之颜。其中一人行礼过后二话不说就往里头跑,想必是去通报,另外一人则招呼来几个靛衣弟子,让他们接过霹雳堂众人的缰绳,将马匹牵去马廊,永旭永丰二人继续带雷元江等前进。
步入明堂之中,四角被独具匠心地改造成了四方水塘,里头睡莲开的正好,为炎炎夏日添几分清凉之气。忽听一人道:“啊拖洗?”
众人循声看,罗谷雨一手在额前搭成棚,一手指着客堂屋檐檐角上那一排动物雕像,好奇地发问。暖光投照,他满身雪亮的银饰闪闪发光,凤目微眯,那琥珀金色的眸浅的竟像是要化开去。
他这么一指,旁人只听他疑问的语气便了解他的意思。师天徒不愧唐申许他学富五车之名,解答道:“这些是垂脊兽,前人建房时为了掩饰钉痕而装的小东西,如今虽用不着了,却被寓于吉祥意思保留下来。最前头的是骑凤仙人,依次下来分别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若论全套,应还有一只行什,但由于种种规定,十全的垂脊兽只有金銮殿上才可安置。”
“哦。”罗谷雨似懂非懂,又指了明堂正中央雕像模样圆盘状的东西道,“这叻?”
“这是日晷,用以测量准确时间。”师天徒反问罗谷雨,“罗兄,你们那里没有这些物什吗?”
罗谷雨摇头:“么有。”
听罗谷雨回答没有,碍于语言不通,师天徒也不多嘴,只颇为不解道:“在下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将日晷建在明堂之中,难道四周的厅廊不会阻挡阳光,每日都让日晷有一段时间无法运作吗?”
那永旭回答:“公子说的不错,确实如此。除了这日晷,后院还有一座月晷。这座宅子有数百年历史,这么多年除了简单的翻新,一切皆是原本模样,大概……原来是有什么用途的吧。”
却说自入门以来,四处有不少欧阳家弟子走动,但他们都没有因罗谷雨异于中原人的长相和衣着而侧目,对其怀里抱的蛇更是视若无睹。莫秋雨却与洛戈笑这些人装的似模似样,还不如大大方方好奇地看。
雷元江等入客堂落座不久,欧阳家家主欧阳儒亦带着一子一女快步赶来,刚跨过门槛就是一叠声告罪:“不知雷舵主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雷元江起身相迎:“哪里哪里,欧阳家主言过了,属我上门打搅才是。”
雷元江一起身,霹雳堂一系的弟子又怎好意思坐在原位?出于礼貌,唐申摘了帷笠站到雷元江身边,另一旁的赫然是莫秋雨和洛戈二人。罗谷雨不明所以,被师天徒拉了一把才不情不愿站起,丝毫不避讳地盯着欧阳儒亦三人打量。幸而唐申往雷元江身畔一站,大多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否则定有人对罗谷雨不符礼节的行为暗恼。
欧阳儒亦初看唐申,心中便已忍不住惊讶。二看其气势沉稳、眼神冷静,腰间兵器隐隐有锐气透鞘而出,断定此青年前途不可限量。三看其腰间一块亲卫翡翠牌,又觉如此的年纪担任近卫之职未免年轻,就想应该是与雷元江沾了亲带了故,当下不吝欣赏之色赞叹道:“雷舵主身边近卫颇有龙章之姿,如此年纪,莫非是家中小辈?”
雷元江一听,全当旁人一眼就看出唐申与他有血缘关系,立刻喜不胜收:“哈哈哈,正是我之义子。越儿,同欧阳家主打声招呼。”
“晚辈雷越,见过欧阳家主。”唐申上前半步,敛目抱拳,退回雷元江身后时,身上已经彻底粘实了一道目光,来自欧阳儒亦身边二八芳龄的少女。
人们嘴上常嚷嚷一副皮囊并不能代表什么,但事实证明,相貌好的人往往更容易取得他人好感。唐申的面貌可谓是一件无往不利、杀人于无形的兵器,若说别人取信于人需过五关斩六将,他欲言又止之间便手到擒来。
既然介绍了唐申,雷元江也不能厚此薄彼,拍着站在另一旁的莫秋雨的肩膀道:“这是我左护法之子莫秋雨,旁边是我老友之徒洛戈。”
莫秋雨和洛戈齐声道:“见过欧阳家主。”
“呵呵,好好。”欧阳儒亦把手一招,身后三名婢女走上前,递给唐申三人每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里面分别是金瓜子、金叶子和镂空金汤圆。
“这是见面礼,小辈们拿着玩儿吧。”欧阳儒亦乐呵道,转而介绍自己身边一男一女,“这是不才的四子朝阳、三女朝楠,大女儿和二女儿在外跑镖,怕是短时间赶不回来拜见雷舵主啦。”
欧阳朝阳以及欧阳朝楠一作儒生礼,一作万福礼:“雷舵主。”
雷元江亦准备了见面礼,尽管还有两人不在,也一并把四份都交给欧阳儒亦。匣子里头是一排四角尖锐的四方体,雷元江介绍道:“这是最新研制出来的铁蒺藜,掷地以后会自行引爆,以飞溅出来的铁屑击向敌人。给小辈们拿去防身,但要小心莫要伤到自己。”
欧阳两姐弟不曾见过这样寒光闪闪的奇门暗器,忍不住捧着匣子把玩。相比他们,唐申三人镇定的多,那满满一匣金子虽值钱,他们却没有什么用到的地方,最多放着好看。
雷元江和欧阳儒亦客套几句,直到彼此称呼变成“欧阳老弟”和“雷兄”后,带着各自小辈分左右落座。
欧阳儒亦看似是个读过不少书的人,说话倒开门见山,待香茗捧上来后,询问道:“雷兄,不知你远道而来,究竟是有何要事?”
雷元江回答:“实不相瞒,我等是为了多年前欧阳家之事而来。”
欧阳儒亦仿佛早有预料,并不惊讶,笑道:“哦?雷兄前些日子多次来信向我询问从前之事,莫非……雷兄也认为我欧阳家藏有什么宝物的线索不成?”
话说当年欧阳家奇案发生以后,有传言欧阳家藏着宝库,那段时间不少江湖人士上门闹事,给旁支掌管欧阳古宅带来不少麻烦。
雷元江摇头,隐晦地看了正在喝茶的罗谷雨一眼:“这倒不是……这么说吧,曾有人托我调查欧阳家的奇案,我顺着欧阳老弟你提供的线索查到了旧日本家一员所在,事情好不容易有些眉目,却有人在我一众弟子间惨遭杀害。我便想,是否是有人不想我继续查下去?这个人是用什么方法无声无息地潜入杀害我的人?这个警告我的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个人是不是知道多年前的失踪案的真相?所谓的失踪……会不会其实是早有预谋的谋杀?”
欧阳儒亦在雷元江一连串问句中,不住地向他的方向倾了身子,凝重道:“当年我亦曾想过这并非失踪,奈何正因接管之事忙的焦头烂额,无力去调查。旧日本家排外严重,我们旁支大都依命令行事,虽也着手邀请了不少江湖英豪,原因是什么,我们说不上来。本家树敌不少,可纵观整个江湖,似乎还没有哪个门派有能力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灭了当年本家。我一直心有疑惑,苦于没有头绪,便按捺下这个想法。今日听雷兄一说,道不准还真有这么回事。老祖宗留下的话……或许真的暗藏玄机。”
听罢欧阳儒亦最后一句话,雷元江追问:“老祖宗的话是如何一回事?欧阳老弟若不嫌弃,可否道与我们听?”
欧阳儒亦想了想,叹气:“也罢、也罢,旧日本家之事向来是我心中一根刺,若是有生之年能够解开,才得面目下去见父老吧。许多事情我自己都一头雾水说不清楚,雷兄想知道便随我来吧。”
雷元江明白让百年世家同意旁人探究家底并非轻易之事,是个人都有秘密,何况世家这种庞然大物?把家底掀给别人看,无异于将后背交给别人,当下无不感激道:“多谢老弟,往后有我在一日,霹雳堂必与欧阳家共进退。”
欧阳儒亦怎会没有一点与霹雳堂交好的心思?什么百年世家,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与纸糊的没什么两样。若他们欧阳家真的存有宝藏,纵使把谜题解开,也不是他们一家独吞的下的!与其面对一众闻风而来的江湖人,不如与赣章一霸霹雳堂联手分刮,届时赣章就是他们二家天下,哪里再容得他人染指?如此一石二鸟之计,何乐不为呢?
两人说完,起身挥退无关人士。欧阳儒亦带着欧阳朝阳,雷元江领着唐申,四人向后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