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扣子,说道:“那哥哥我今就做个吃客了。客随主便,老弟也不必俗套。”
顿了顿,又说道:“大哥没许多讲求,只要来些羊肉就好!”
赵榛自去点了菜,又叮嘱店小二:“来几坛大名府的香桂酒!”
灵儿却点了一个水晶皂儿,自顾吃了起来。
皂角是皂角树的果实,外形似扁豆,种子光滑浑圆。水晶皂儿则是将皂角米煮熟,泡在糖水中浸透。皂角米富含植物性胶(皂苷,即皂素),糖水遇之即凝结成固体状,晶莹剔透,软糯甜美,像紫红色的水晶,故名水晶皂儿。
赵榛选了两只青花瓷的大碗,将酒倒了进去。一股醇香扑鼻,浓烈幽郁,那酒色却是微黄,清冽见底。
宗杰用鼻子闻闻,开口赞道:“好酒,好酒!”
等店小二端得菜来,宗杰碗中的酒已喝去大半。
一个大盆,热气腾腾,却不闻膻味。
一个大盘,肉片薄薄,细嫩光滑。
那盆里是旋煎羊白肠,盘中却是批切羊头。
前者是清水熬煮羊的大肠与小肠,后者则是把羊头肉细切,蘸着陈醋和辣子吃。
灵儿吃完了水晶皂儿,却不肯再吃,只捏起碟中的松子,慢慢嗑。
宗杰夹起一段羊肠,放入口中,嚼了几下,连声称赞:“味道纯粹,香而不腻,确是好吃!”
又拿起一片羊头肉,蘸了陈醋和辣子,吃了一口,面现惊讶之色:“走了这许多地方,还从没吃过如此佳肴美味!想不到大名府的羊肉吃得这么精细!”
看看灵儿似有疑问,宗杰喝了一口汤,笑道:“妹妹看大哥是不是粗鲁了些?”
灵儿只摇头,却不答话。
宗杰一笑,正色道:“大哥是个贩马的,生性粗野,受不得那般拘束!”
赵榛端起酒:“大哥,干了!”
两人连干几大碗。桌上的肉,风卷残云般,不多时便剩下没几片。灵儿一个劲地吐舌头,要笑出来。
赵榛将碗倒满酒,高声招呼店小二:“再来一盘羊头肉!”
城中烟火又起,映得楼上忽明忽暗。
两人都微微有了些酒意。
宗杰沉吟半晌,忽然说道:“要是没有战争和抢掠,各自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该有多好!”
赵榛叹口气:“谁不想啊?可眼下,大名府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危机四伏,金兵随时可至。”
宗杰点点头,蓦的低下身子,伏在赵榛的耳边轻轻说道:“不出三个月,金兵可能又要攻城了。这大名府不是久留之地,老弟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遂又直起身来,将酒喝干,把碗墩到桌上,恢复了声调:“哥哥贩马四处不定,听了一些消息来,老弟听听也罢。呵呵!”
赵榛默然不语。
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吐出一口气,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地将碗按在桌子上。
灵儿吓了一跳,眼睛有些嗔怪地盯着他。
只听宗杰又说道:“不说那些烦心事了你我兄弟今日相见就好。有些事非你我所能左右,只好随它去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管闷闷的,一碗一碗喝着。
等到灵儿再也忍不住,抢上前来夺赵榛手里的碗,两人都已是醉意浓浓,眼神变得迷离了。
赵榛推开灵儿的手,摇晃着搬起酒坛,将桌上的碗倒满。面带歉意地对灵儿笑笑:“妹妹,就喝最后一碗!”
灵儿生气地噘起嘴,还是随了他。
宗杰也是略有伤感,眼眶有些发红,端起了碗:“好兄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且让我们干了这碗酒!”
两个人相互搀抱着,跌跌撞撞下了楼。
楼前的灯山依然灯火通明,人却明显少了很多。
明月在天,清辉生寒。
赵榛和宗杰重重地拥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宗杰自顾朝街巷深处慢慢走去,终于慢慢隐入稀疏的人流中,如鸟儿突然坠入沉沉的黑夜。
赵榛立在远处,一时茫茫然。
直到灵儿扶起他的胳膊,他才竭力压制着不断上涌的酒意,脚步不稳地向前走去。
两旁的灯依旧亮着,街道明晃晃的,空阔了许多。兴致不减的,是些青年男女。
小孩在父母的背上睡着了,正往家里去。已经有人手持小灯,开始“扫街”了。
上元节时,街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总会有人遗落钱袋,或者挤掉金簪、耳环之类。等到人潮散去,便有细心人打着灯在地上找寻遗失之物,这就是扫街。
夜阑人渐散,喧闹的大名城安静下来。
烟花散尽,繁华不再,雪花正悄无声息地飘落。
赵榛在街上走着,只有身边的灵儿让他觉得不再那么孤独。
他恍然是走在汴河的桥上,冷月无声,烟火灿烂,笑语喧喧。
他扬起头,忽然泪如泉涌。
赵榛却不曾留意,街角的积雪已在融化,沟沿的枯草即将返青,街边更有一枝梅花斜斜地探出墙头,夜色中分外艳艳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