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们三哥还欠重机技校二年一班王宁两千五百块钱,叫他今天就还。哪天要是让我知道他再招摇撞骗,从那一天开始你们所有人就不要再混了。”霍子谦的表情很轻松,若要被远处的人看到准会以为他在说笑。霍子谦让他身后一个瘦瘦的小平头把大个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小平头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响亮地拍了两下手掌,说:“偷油吃的人,散散吧!”周围零零散散的路人,大多不再观望,但也有躲在远处偷眼观瞧或窃窃私语。
予辉心里担心有人真会把警察喊来,便劝我早些离开,说要是学校知道了准得给我俩记大过。我说他胆小怕事,这些人又和我们扯不上干系,只能说是见义勇为,大不了请家长呗,反正父母会支持的。
霍子谦把徐超搂了过来,说:“怎么回事儿啊?你们怎么成这样?”于是徐超和张迈就把他们如何得罪了那光头的弟弟,如何被堵,如何得救的事一五一十地和霍子谦讲了个清楚。霍子谦看了一眼予辉,笑了笑说:“你是方予辉?还是方予凡?”予辉点头应了声:“我是予辉”。霍子谦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你,”又看看我,嘴角略有微笑说:“予凡,能为哥们拔刀相助,还挺有点江湖义气,没看错你们哥俩。你们有事就先去忙,今天的事改天必会答谢。”
就这样,我们客套了两句之后蹬上车子就走了。一路上我们聊起了霍子谦,糊里糊涂地分析着,也不知道对不对,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后来到了萍湖书屋,见了周老板,马上恢复了正常心里和神态。不知怎地,我俩的口舌都变得厉害的很,用了不到半个钟头时间就把事情搞定了。周老板不仅把我们要找的书都提供给了我们,在价格上也给我们便宜了不少。真是开心的一天,当时的我们为这样顺利的事情感到很高兴,而且是特别的兴奋。
我们这里有两座不可不提的商场,一座是著名的TUTU?SQUARE,这座城市有名的建筑。离我家相对来讲比较近,设施完善,又人性化。里面陈列的东西更是好得没的说,缺点就是产品的价格都比较高,去那儿瞎转悠的人能占到四五成。另一座呢,就是予辉今天要去的大洋百货,那儿才是老百姓的地方,价格便宜合理,虽然有些时候会不可避免的闹出点儿不愉快,但那颗购物的心还是会时常保持清新的。周围的亲戚邻居家里缺少了什么生活用品,平日里都要去那儿添补。
这天,暑假作业正写着半截,钢笔就闹吃不饱,划破卷子来出气,予辉见状只好去大洋百货买墨水。它的位置就在我家前面的那条紫金山路上,虽说不是很远,但予辉着急,所以蹬了自己那辆白色自行车。他骑的很快,使得两边的景物都在向后疯狂地退却,不一会儿,他就到了正门口。大洋百货的楼不是很高,只有两层,样子不是很好看,是规规矩矩的正方形,里面的空间也并非很宽敞,灯光比较暗,像是在防空洞里。只有那座超大型广告荧光屏格外的鲜艳,算是素颜上意外出现的一笔彩妆。
说到彩妆,我们班里还真有长期给某个小品牌做代言的。要问谁目无校纪,敢在老师眼皮底下化装,苏美苏小姐是也。不过仔细琢磨,连和张释这样面目可憎的胖青蛙打口水仗都毫不忌讳,所以化妆也全依了她的兴趣。不过还好,淡淡的,掩了两颊的小雀斑。现在我和予辉谈到苏美,大多要在她那个妹妹身上兜些圈子。戈瑶与她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脾气都是大相径庭的,说是亲姊妹,至少让我们俩觉得疑点甚多。是巧,他们今儿还就真碰见了,就在予辉准备掏钥匙锁车的时候,“这不是方予辉吗?”苏美敞亮的嗓门让予辉想起了身在韩国的李颐菲。
“哦?苏美啊。”予辉把车锁上,想健步上前相迎,却又见到苏美身后的戈瑶,便立刻打住了心思。此刻是不安?是踌躇?
戈瑶看了看他,眼角泛起涟漪,与苏美牵着的手,也被当做秋千荡来荡去。苏美甩开她,着急地抢上前去,抓住予辉的手腕说:“哎,你知道吗?出事了!”
“出什么事这么着急?”予辉一脸茫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苏美如此激动。
“着火了!”苏美的眼中滚着热浪,一脸委屈地说道。
“哪里?你家?”予辉拉起她的手说:“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哪里是我家呀,呵呵,”苏美冲予辉做了一个鬼脸,说着又转身跑回了戈瑶的身前,眼中的热浪瞬间化作焕赫,伸出手指轻点着她的鼻尖:“是有人心里着火,不知什么时候燎上了房,嘻嘻。”
“姐,你怎么这样,我要去买东西,不和你这齿尖唇滑的坏东西打趣。”戈瑶转身便走,带着一脸的羞。予辉急忙用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比划,像是在告诉苏美: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戈瑶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害羞得手心都攥出了汗。苏美一边追赶戈瑶,一边捂着嘴不停地笑。予辉一步一停,不知道是该追上去,还是呆在原地别碍事,又或者各自散了,装作终了。这一犹豫,那两人就走远了,想罢也是予辉期望的。
待予辉买了墨水从商场里走出来,头一眼便见到了萧贞贞和她的父母。心里念着:今天真是全班出动啊,随便一抬眼皮就能拾着个熟人。他一边叹巧,一边和贞贞的家人聚到一旁的荫凉处。贞贞将两边作了介绍,这两位家长好像对予辉很是欣赏,一左一右,冲他微笑,冲他点头。
他们向予辉询问了贞贞在学校的情况,予辉对于课上的呼噜声不敢直说,只拣了些好听的交待出来。要换作是我,自然也是守口如瓶,在我看来,这样的事从秋老师口中说出来,绘声绘色更有滋味的。
贞贞的父母像是不愿打扰孩子们相聚后的谈话,规定了回家时间后,便把贞贞留下,开车驶向了广场西路。予辉则推着自行车子,陪着贞贞沿着紫金山路一直走下去。
“哎?我说……”贞贞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想说什么?”?予辉看着他,一脸狐疑。
“谢谢,我的呼噜像是没有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她不好意思的说。
“哦,呵呵。没什么,也许这不能单算是课堂表现吧,也有点属于个人隐私不是?”予辉笑着说。
“那个……暑假作业你写完了没有?”?她看着予辉。
“没有啊,这才几号啊?秋老师说不能突击,不能恶补。怎么了?”予辉的样子很认真。
“哦,我是想找你借数学作业来看看,既然这样就算了。”贞贞有些失望。
“予凡也总是这样,我也常说他,什么东西都可以借,知识还得要看自己的真功夫。平时不养成习惯,到了以后是会吃亏的。”予辉的大道理放在谁的身上,都是如巨石压顶一般,要是他早生个百来年,辉革党和托利党兴许能达成共识,一起为英国革命做点贡献。但贞贞却没有半点反感和不耐烦,一直点着头,貌似很谦虚地听。一路上,两人漫无目的享受着阳光和彼此的声音。
走到了一条路的分岔口,这时的贞贞有些累了,嘴也有些干燥,所以迫切的希望能找到个地方歇歇脚,饮上一口清凉的泉水。当然,要是还能悠扬起爽朗人心的伶音古调就更好了。幸运的是他们走对了方向,正巧路过了一个能歇脚、能饮茶、能听曲的地方。他们留意到了这里,或者说是热风把他们带来的。
眼前的整组绿色让他们均匀的呼吸开始提速,释放出的清新与激动都被这周围的一草一木吸吮干净之后,又重新舒缓下来。他俩走进了这片面积足足有1.4公顷的绿色广场,从木桥到圆型垛子、从台阶到拱门,从喷泉到石柱,被统一的风藤草环绕,地上则壮观之中带有谜样的自然,清新之中伸展着皇廷般的华丽。
这里是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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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人们更喜欢叫它百卉园。作为墨苓城的三大招牌之一,一点儿都不逊色给西沽公园和水上公园,因为这里有着它独有的国学气质和建筑美感,还可以被称作是一个小型的植物园。在这里不但有方圆百里闻名遐迩的参天古树,还有十多种藤蔓花卉,这里包括有蔷薇科的绣球锈线菊、锦葵目的蜀葵和苘麻、毛莨科的短尾铁线莲、百合科的郁金香。许多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优良植物,它们由于生长环境的不一,被分在不同的区域里,供人观赏。所以说,它的存在对这座城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决不只是人们平日歇脚纳凉的地方,更是舒缓神经,释放自我的好去处。
放眼望去,三十三盏形态各异的藏蓝色路灯散落在大小不一的十六块草坪周围,在纷乱中却有着统一的格调,浪漫环生。而这面积不等的十六块草坪又环绕在一颗巨大的古槐树下,这古槐传说中已有千余年的历史。远远望去,犹如苍龙腾空,又似浑元珠伞,映衬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苍劲、挺拔,充满盎然生机。那树干虽已枯空,树冠一半枯死,但另一半的树皮上顽强而执着地长出繁密的树枝,郁郁葱葱,葱翠欲滴,堪称是一个生命的奇迹。树洞内斑斓的树皮,扭曲的树身,蜿蜒交错,宛如怪石嶙峋的岩洞。而它苍翠的容貌,令人悠然回想它生命萌芽的久远年代、漫长岁月的生长历程和传奇经历,不仅心驰神往,肃然起敬。
主干道左右各立牌匾一幅,乃是楹联一对,烫了金的正楷刻在花梨木的牌匾上,斑驳的情状古意正浓。上联是:“举传嘉树,佛眼观鉴通世味。”下联是:“荫蔽群生,苍穹闻辨识乡情。”
“这里真是奇景啊!”予辉不禁感叹。
“看着这样的景色,好似童话里的奥兹国。”贞贞低语道,“若不是家住的比较远,父母的工作也繁忙,定要天天来这里呼吸一阵,享受一下。”
他们两个人穿过了古槐身后的缠满三角藤的海螺型走廊,来到了充满中国风情的休息区。茶馆式的编排布局让人似回到了三十年代的老北京,石桌竹凳,象棋古筝,香炉纸扇,熟果凉茶,每一样都是精致的很。入口处还有一架仿紫檀的红木屏风,上面镶嵌着四十余片陶瓷散片,烧得像是钧窑釉色,有雨过天晴之蓝。虽是仿品,也能看出苦心技艺。
“好漂亮!”贞贞对着这件屏风说。
“确实选材上乘、雕工精美,不过这屏风若当真是紫檀木、钧窑瓷可就真不得了了,是要进博物馆的大家伙!”予辉谈到这些传统艺术品的时候,会从心根儿底下发出一种兴奋和得意。
“紫檀我知道,钧瓷是什么?很贵吗?你看上面都是碎片了,还值钱?”贞贞对此确实不解。
“钧瓷可是被誉为中国‘五大名瓷’之首啊!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神奇窑变效果,收藏界都说它是‘黄金有价钧无价’。有机会带你去博物馆看看真品,肯定让你眼前一亮。”予辉滔滔不绝。
“比金子还贵啊?怎么可能?骗人!曾听爸爸说过,古时有个叫柴什么瓷的,岂不是比钻石还贵?”贞贞对予辉的话显然有所怀疑。
“你还真是懂得多!那个是五代时期的柴窑,古时的五大名窑是没有钧窑的,柴窑是排第一的。到了北宋正式给它起名叫柴窑,关于这个柴窑的名字比较通俗的说法是它的窑址本是后周世宗帝柴荣的御窑,所以命名。但也不一定,还存在很多别的说法,反正除了仅有的几行文字,实体也无从考证了,就是因为这个,后来才被釉色相近的钧窑代替了五大名窑之首的位子……”
予辉说着,贞贞听着,但两人未离开原地半步。贞贞是被予辉的学识所吸引,予辉则是为屏风上面的一首诗皱起了眉头。
桌似瑾瑜筝似霞,宣墨青烟好人家。昭君馡怨绍周味,觞政为礼献黄花。
这一、二、四句都好懂些,只是这第三句中的‘绍周’二字是什么意思呢?莫不是本应写成‘韶州’或是‘绍州’的笔误么?”予辉的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那发愣,这时却挡了后面两名游客的道儿。
贞贞赶忙拉着予辉往大厅中央走去,一边寻找空闲的竹凳石桌,一边对予辉说:“绍周说的应该是清末民初的那个南派琵琶大师沈肇州,孙中山先生说他‘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从此,就有了琵琶大师的称号了。······诗上说的那昭君馡怨应该就是指的《昭君怨》吧。英国的百代公司还录制过他的曲子。一九二九年去世了……”
贞贞此话一出,予辉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沉默后的赞扬是免不了的,他停住脚步说:“你可真是个才女嘞!以前真的没有注意到,刚听你说了那些真是让我这个整天把发扬中国古典文学为己任的糊涂虫羞臊了呀。”
“你怎么能这样说呀!这不是笑话我吗?讨厌!”贞贞连忙说。她被予辉这样一夸,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不是吗?你就是才女!”予辉还是不禁赞叹。
“听爸爸说,我太爷爷就是和沈肇州老师学的琵琶,所以我们家对他的事情很熟悉,我也会弹一小段。”贞贞说。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从今天起我是记下了。”予辉说。
“好啦,咱们快找个歇息的地方,我真是累了。”贞贞一边用手捶着腿一边说。
随后两人找了个石桌石凳坐了下来,予辉买了两瓶矿泉水,边观赏边聊天,确实,这样的场景不是随处可现的。
“哎呀,这里真美,我都不想走了。”贞贞趴在石桌上,懒洋洋地说。
“那就多呆一会呗,又没人催你。”予辉看了下手表说:“还早,现在还不到三点钟,你几点回家?”
“五点前要到家的,今天是我表姐的生日,说是去外面吃饭。”她已经把头扎到了自己的胳膊里藏了起来,说:“不想去了,这里好……”
“下次你要想来我陪你啊,再多叫些人来,把张释他们也叫上,他肯定也喜欢这里。”予辉想到别人,总是那么兴高采烈的。
“哦?张释确实喜欢这里啊!听他说最近总和苏美一起来。因为是顺路,所以很方便。”她把头抬起来说。
“是吗?哦……我说呢,以前我们还在放学时一起回家,现在他有一段时间摸不着踪影了,是来这里啊?话说到他,还确实是咱班的爆料王呢,新华上上下下的事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很厉害的角色!哈哈,”予辉开起了张释的玩笑。
“因为他爸爸是咱们学校的主任啊。”贞贞随口道。
“哦?”予辉很惊讶地看着贞贞,这可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了。
“他爸是咱们学校校办和招生办的主任!”贞贞又把这条新闻更仔细的重复了一遍。
“主任?一马双跨?”予辉想起刚开学的时候,我和他提到的那个劝架的张主任,焕然大悟的说道:“果然也是姓张啊,张释为什么要瞒着大伙呢?”
“什么叫果然啊?父亲和孩子就应该是一个姓的啊,他也没有瞒啊,不然我怎么知道的?只是他没有必要到处宣扬‘张主任是我爸!’那多傻啊,不过也许……”贞贞迟疑了一会,扶着圆桌站了起来。
“确实,他自己的秘密倒是封存得很好,都一年了,才刚让我们知道。唉?你说也许什么?”予辉抬头看着贞贞,拉着她的袖口拽回了凳子上。
“也许是因为他的成绩,来新华的成绩,就因为是他爸爸的关系,不是自己考进来的,所以……所以才不愿意让别的同学知道他在学校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吧。”
予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也不要对别人讲了,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吧,给他把这个秘密守住,也许他真的不希望很多人知道。”
“嗯,从我这儿不会再往外说了。予辉,你可真够缜密的。”贞贞连哼带比划接着又说:“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贞贞站了起来,拉着予辉,两人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至于在回去的这一路上所发生的故事,予辉说她提起了自己的身世,字字见血,句句动情。他的心几乎是陪着贞贞哭完了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直到把她送回家。
晚上,予辉和我聊天的时候还是含泪霏微。我一个劲儿的劝他,但是不管用,直到把贞贞的事情讲完,这才把孟姜女的行头摘掉,回屋睡觉去了。
原来贞贞是和我们同姓,叫方颜。她的亲生父母不知道身在何方,除了名字,什么都没能留下。在孤儿院长大的她,面对在那儿时光,笑容开在两靥,心中却满是惆怅寂聊。听她谈及在那儿生活时的种种,只有一个叫做“糯米糕”的小吃可以让她真正开心的笑上一阵子。另外,再除了值班阿姨在她临睡前给她讲的一段段重复得不能再重复的格林童话之外,几乎再没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回忆到温暖了。每天清晨起来,桌前的日记本成了她驾驭希望的唯一媒介。后来她被一对姓萧的夫妇领养,在离开的那天,那本记载着她童年心路点滴的日记本遗失了,其实这比找不到归宿更加使她彷徨。
领养她的这对夫妇已经年过半百,家中并无子伺。先生是渤海银行的行长,夫人终日盼着能有个孩子作伴。每逢周六,夫妇俩都要来孤儿院做慈善,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和方颜相识了,时间长了就觉得很投缘,夫人对她更是特别疼爱,早就在心里认了当女儿。没过多久,在孤儿院征求完方颜的同意后,就让萧先生接走了。方颜从此也就改姓了萧氏,起名为“贞贞”。这样迟来的温暖,算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吧。
再过两天,就是贞贞的生日了,要好的朋友们都要过去,大家都在商量怎么让她高兴,可予辉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风风火火出门。我俩不是没有交流,而是大约这种悠哉的事,懒的过问。我所关心投缘的朋友都要去给贞贞过生日,自然苏美的妹妹戈瑶也在应邀之列。头天的夜,我辗转不寐。
转天我睁开眼时,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肚子发出的声响让我意识到,不得不马上下楼去找些吃的。厨房的门没有关,冰箱上贴了条子。
小战士们:
醒了吃早点,有包子和蛋糕,吃哪个都行。豆浆要热一下,午饭自己想办法,妈妈去医院看护奶奶,赶不回来。
你们的最高长官?妈妈
桌上的碗筷还很整齐,食物也一口没动,我知道予辉是顾不上吃饭,一早就走了。今天是他去那个老学究范老师家串门的日子,和我订好下午在贞贞家碰面。说好礼物我们各自准备,蛋糕他来选,所以大伙凑来买蛋糕的钱就放在他那儿。但我了解予辉,他一沾了艺术,是准不了时的,所以我一早儿就没把蛋糕的牌打在他身上。
且说那范老学究,他叫范世辉。听父亲说,他的祖父是清朝的画师,家里也算是显贵,可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少爷脾气,属于那种和邻里打成一片,仗义疏财的君子。家中的管教很严格,加上天资聪颖,自小就能写一手好文章,二十五六岁时就靠一笔丹青定了河北一方江山,成绩斐然。时年,做了地方画院的负责人,工作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后来赶上六七十年代的“**”,家里被掀了老底儿,受了迫害。老父亲经不起折腾,一年腊月的清早,被黑白二鬼锁去了魂魄。事隔不久,为了不让妻子再落入窘境,便把私藏的家当全拿了出来给了她,又狠了心,一纸休书,袂然离乡。
后来被遣送到芦家沟接受无产阶级革命再教育。那时,我父亲正在那里上山下乡,故相识,成了莫腻之交。
而妻子与他分别不久就发现怀上了骨肉,由于家里少了当家的,风言风语传遍了众人的耳朵,出门就见白眼,有些无聊的赖皮还要上门讨便宜。在一次无理的纠缠中,她拌到了门槛,孩子没了。即便是这样,也始终没有再嫁,范世辉留下的钱一分也没有动,只靠给人家织毛衣维持生计。每到深夜,总是一个人坐在床头抱着小孩衣服发呆,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像中了邪。这样没撑多久,染了痾瘵,某个风雪之夜,便撒手人寰了。
待十多年之后,太阳红透了天,他才回到城里,得知种种,悔恨当年自己的颟酣,茫然自失。?从此,范世辉便很少回到这座城市,走遍了大江南北,不图宦利,游目骋怀去了……
那日见了予辉,幻是看到了他年少时的模样,而且,自从他得知自己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以后见了晚辈,怜爱非常。若不是年岁相差太远,果真要拿来做个干儿子。
这天,他又落脚到当年那间老房,想见予辉,便电话邀了去。这天太阳大的吓人,街上的行人都在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影子消失。你只要稍微伸伸胳膊动动腿,肌肤便能挤出一层湿漉,这种滋味让人头疼。予辉是头一回去他的旧址,离市区远了些,坐车要用上近两个钟头。等晃晃悠悠下了车,再三拐九绕的到了门口,他惊喜的发现这院子的气象居然可以解暑!这是座在市区见不到的老城建筑,平房六间两两环套,中间拉出个百十平米的庭院。砖瓦砌合讲究得体,百年风雨,竟不见缝隙。但砖石原有的红色却已褪了颜色,只因为潮湿,生出青苔斑斑。在这幽雅的红绿之间,隐约感到一丝神秘,一丝敬意。最外的四间都已有了租户,予辉迈过一座三拳高的门槛,来到中间的小院,紫藤萦绕,茄瓜抚地,自然一股乡间清气扑面而来。予辉陶醉,因为这里的景象与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迥然不同,恬静悠闲,别有情趣。一声咳嗽,源头在面前一间正南的屋里,门敞着,竹帘后正是范老扶案的身影。予辉掀开帘子,见范老正在作画,没敢打扰,把声响压低,站在一旁。眼前这位老人并无龙钟之态,挥毫运墨,运腕千斤,一管狼毫,笔笔相连,首尾灌气,笔到之处,墨彩赋之。没过半盏茶的工夫,一幅嵚崟流水,葳蕤景色烟云纸上。予辉看得入了神,直到老爷子深呼了一口气,让他醒了过来。两人这才临牖而坐,畅谈艺术。
象这样的老房子都是冬暖夏凉,加上合趣投缘,时间过得潇洒,太阳也飞得极快。分袂的时候,已见夕红。尽管有事牵绊着,予辉也是宁可多做学问,不肯走的。是因为别了这一次,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况且范世辉对这座城市,多年来唏嘘不已,在这栋旧宅里,无处不飘溢着妻子对他的思念与怨恨。他的痛,聊借笔墨,抛洒开去。予辉的心里不懂这个,认为是种洒脱,一种超然。其是乡愿,又是乡怨。
而远在家中的我,对于这一天的认识却不比予辉开怀。将近中午了,在对桌上的食物进行一番地毯式袭击之后,我就向着目的地出发了。天虽然热辣,但好在商场离家不是太远,没走几步,那醒目的“TUTU?SQUARE”便现了出来。我三步并做两步,一心想要摆脱这如荼的困境。拉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一阵凉快就落在我的头上,顿时感到得了救。这座商场是这座城市的商业标志,商业区的核心,规模经营都不用说,总之是好得不得了,也大的不得了。我不敢一层层的转悠,怕耽误了时间。我走到电梯的门口,想要直接升到七层,那里有专门的礼品专柜。
等了好久,那张铁嘴也不张开,准是卡在哪层不动了。等我静下了心,弥漫的冷气甚至让我感到有些冷的时候,门开了。呼地冒出一大伙人,没来的及躲闪,很快被夹人群之中,在与人流的推搡中占不到一点儿便宜。我一步也不敢动,但就是这样,也有几次被拥得倒退。耳边涌来他们的嘈杂声,让我刚刚得到冷却的身体又一次燃烧起来。我试着往前移动脚步,当喧嚣不再,我已然踏进了那个金属盒子。我舒展了腿脚,让自己放松下来。我喜欢一个人在电梯里的感觉,是因为可以尽情地陶醉在那个完全自我的空间里,虽有樊笼限制,可对我来说,却藐漫漫如庭院深深,悠闲的很。
才喘匀了一口气,电梯在三楼的时候停了下来。我把自己退到角落,做好迎接再次拥挤的准备。但让我刚刚收紧的神经失望了,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人,拎着黑色塑料袋的人,那袋里装的东西要大过那人的半个身体。
可随着那张面孔的清晰,我的神经中枢不得不再一次拉响警报,甚至让我的身体又一次升温。
“尚文浩?那个贼!”我在心中不禁大叫,而他脸上那抹似喜悦的红润让我更加不自在。
我抱怨我的运气太差,在这样封闭的小屋内,没有比和自己认识又厌恶的人相处更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了。他显然也认出了我,刚才的喜悦神情顿时蒸发了,愀然作色,手中死死地拎着那个鼓鼓的塑料袋子。我极力控制自己的联想,不想訾与他什么,但还是败倒在我那一恍惚的感性判断上。“贼”这个字眼,我轻易不敢套用出来,但此时在我的脑海里破了例。打招呼?平时在学校见了,这种基本的礼貌是有的。但这次,如同陌路。
在接下来的楼层中,不断有人挤进来,隔在我俩中间,但始终觉得这间铁笼里只有尚文浩和我两个人。他不得不用各种动作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一只手摸头发、玩衣袖、叉口袋……这样一来,让气氛就显得更凝重了。我紧紧地倚靠着电梯的墙壁上,装作不曾看见。这架电梯象是得了重感冒,要好久才亮起一盏灯,这种闷人的煎熬像持续了几十年,终于,灯闪到六楼的时候他下了电梯,带走了令人作呕的气味,被掩在一对铁门之外。
七楼终于到了,待我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尚文浩身上的那种恶心的味道还在我头上盘旋。我尽量抛开他的影子,来到柜台前,挑了件八音盒,那年头,受了港台电视剧的感染,这东西成了送人的首选。
我买了礼物急急忙忙走出商场,躲开太阳,穿行在路边的阴凉,推算着予辉肯定是会晚到的,他买的蛋糕八成吃不上了,恰巧路过一家新开张的甜品店打八折,我就毫不犹豫的挑了一个蛋糕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