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很不稳定,有自杀倾向。”
“告诉他,见到曙光了。我们都在陪他战斗,坚持下去就能活。”
一批尸体送去火化点,又有新的病人推进来。
易青巍准备上前去接,被护士拦了下来。
“易医生,你该去休息,不能再继续工作了。连续熬了两个大夜,铁打的身子也会倒。”
一边听护士劝,易青巍一边跨着大步跟着推车走,应道:“嗯,诊完最后一批。”
护士是接了指令来的,势必要把人劝回:“人手确实紧张,但要是倒了一个,就相当于没了十……”
即将左转,就要消失在直直的长廊上,惯性过大,推车磕到墙角。一瞬,易青巍心脏刺痛,他顿住脚。
似有所感,愈发强烈。
易青巍转身,回头,看向隔离区外的玻璃门。
那个人站在那儿,恍如静止,不知观察了自己多久。
他的脸还是巴掌大小,一个口罩就差不多遮全了。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死死锁着易青巍,在他身上永久生了根。
易青巍定住了,思维,身体,时间,一切停滞。又觉得水在流动,花在绽放,树在长高,万物振臂欢呼。
太远了。
太长了。
遥遥而立,像他夜夜痴想的梦境一样。
宋野枝等了很久,没想到,最后可以等到他的转身。他笑了,缓缓地咧开嘴。戴着口罩,不见全貌,只眼眉弯弯,笑意盈盈。
不。
比梦还要好。
易青巍走过去。
一步。
两步。
跑起来,奔向他。
三层隔离衣,双层面罩,全副武装的易青巍把手抵到透明玻璃上。另一边,隔着这道十厘米厚的隔离门,宋野枝轻轻地,缓缓地,弯颈,将额头贴上去。
一头温驯,乖顺的小兽,兜兜转转,落回旧港湾。
霎时冰凉,霎时滚烫。
谁在抚慰谁,谁在为谁舔舐伤口。
更近了,眼神缠在一起,裹着胶着,寸步不让,拧出一滩水。
“我去北大医院,医院像一栋衰败废弃的烂尾楼,里面的人告诉我没有易青巍这个人。我跑去你家,找易爷爷和小姑。”
“以前你教过我,有需要就找你,找不到你就上你家。小姑不在家,易爷爷说你早就调去301了。我接着赶去301,他们说,易医生确实在我们医院工作,但他前几天已经自愿申请,通过选拔,去了小汤山。”
“我问他们,小汤山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回答,集中非典病人的地方,可能疫情得到控制之后回来,可能永远回不来。进去的医生护士,都得提前交代好后事,免得悄声牺牲了,只言片语都留不下。”
“小叔,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我跟爷爷保证,只看一眼。可是看完你,又想你看看我。这么久,一点记性也不长,还是贪。但你别怪我,好不好,不是我的错。”
宋野枝在说,易青巍也在说。
“宋野枝……2000年,我想,宋野枝今年就该回来了。2001年,我从年头盼到年尾,每天下班绕路去云石胡同看一遍。宋叔叫我别期待了,说你指定已经死了心。我不信。”
“可我又凭什么信呢,你一个字,一个声,一个影儿我都看不见。”
“2002年,睡眠开始出了问题。心理医生叫我尝试找源头,我都不好意思说。但我也是个麻烦精,抵触药类,抵触酒,宁愿睁眼一宿到天明。做医生好累,没人送饭,胃也坏掉了。挨了你易槿小姑和易焰叔叔好多骂,还和你乐皆哥哥打了一架。”
“2003年了,我还在等。一边原谅你,不管多晚多迟,我易青巍等得起。一边恨你,若心里真的没了我,我的等又起什么用。”
“以这样一个毫无指望,得过且过的姿态,我好像是放弃了自己,但坚持着你。”
“宋野枝,我以为你真的不会来了。你怎么才来。”
喋喋不休,不知疲倦,对视着,颤抖着,沦为一对疯子。
口罩和面罩那么多层,除了自己,谁能听得清?也正因听不清,他们掏空心肺全诉出来了,诉给自己,诉给天地。对方不知道,无所谓重不重要。
宋野枝,怎么办啊,第一面,我又害你流泪。
看他近在咫尺,湿重的睫毛刷刷擦过玻璃,直接挠到他掌上,他筋骨里,他神经深层。
他真的,好想抱抱他啊。
好想听他叫小叔时的声音。
好想和他一起吃饭。
好想看他两颗小尖牙。
好想摸他软蓬蓬的黑发。
易青巍细细描摹他的眉眼,笑了。
在这个恐慌,混乱,人人自危的春天,千万里,他为他来了。
宋野枝,1996年的那片雪花,依旧被困在你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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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996年,门外相对而立,宋野枝第一次抬眼看易青巍,有雪花落进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