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正门,杨培风踩着满地鞭炮纸屑与梨花,恍如隔世。他已有十年没从这里走入。
上次找大姐借钱,还是走的后门。
今后唯有姓陆的几人,婚丧嫁娶,他才会再次造访。
杨培风忽然沉入一种玄妙的意境:我每前来,便代表陆氏的一次兴亡,等到哪天,我终于不再来了,陆府仍是那个开满梨花的陆府。但府内的每一个人,就与自己再无纠葛。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那么久。
可若真活那么久,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那时,他也早都不在人世了吧……
杨培风心中涌起对死亡的恐惧,进而慢慢变得悲伤起来。
等他回过神时,身前早已站着一个人。
“大姐。”他急忙喊道。
陆问沅个头很高,却将一袭素衣穿出弱不禁风的凄美感,右臂戴有孝帕。眉眼如画,青丝垂至盈盈一握的柳腰,肌如玉雪。倾城之姿。
她分明一个字都还没说,杨培风却倍感压力。
“今天穿得还有个人样。”陆问沅语调冷漠。
并非针对谁。她上一次笑容,大约得追溯到十几年前,亲手给小杨培风换上裙子那次。
见杨培风默不作声,她语气稍缓道:“灵堂摆在你当年住的院子,没办法的事,他亲口要求的。若非老陆假装听不见一些话,让你更难堪的都有。”
陆问沅真想不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话,在陆畋身上,竟毫无应验。
杨培风不动声色道:“有劳姐姐费心了。”
陆问沅眉头舒展,侧过身,临离开时,嘱咐道:“我还得去忙活赈灾的事,晚上尽可能回来吃饭。不准回。听明白了?”
“一切都由姐姐说了算。”杨培风轻声道。
陆问沅径直出门。
很久以前,陆府其实留有杨培风的房间。
那个时候,他与陆氏,还有几分亲情在。
甚至在闹掰之后,乐夫人一直没动过那院子,偶尔在街上碰见,对方还会非常热情的邀请他。
来陆府做客。
到如今,只剩一半,兄弟姐妹情。
杨培风深吸一口气,往陆府深处走去。
隔得很远,就听见极为热闹的敲锣打鼓声。
陆府手笔吓人!
杨培风早有耳闻。
近些日子,凡远来吊唁者,陆氏安排一切吃住不说,且每天每人分发十两银子的花销。扶风城内,除了跟杨氏沾关系的去处,百无禁忌。
这还仅仅只是丧宴。
若哪天陆健成婚,排场只会大的吓人。
比乐氏给柳新的十里红妆,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这里,不是上曲郡。
也就是杨老太爷不在了,让人觉得杨氏凄凉。
陆府占地五十余亩,杨培风当年的院子,还在深处。
他循着声音,继续往前走。
木奴丰离这里其实不到半柱香路程,十岁前,他一般只在春节会有几天,在陆府过夜。关于这里的记忆,并不深刻。
唯一清晰记得,紧挨着的小院,是陆探花居住的地方。
此时,两侧围墙均被凿掉,圈出非常大一块空地,设做陆畋的灵堂。
意料之中,屋檐下的一口棺材,被二三十名护卫团团守住。
他并不觉得膈应,甚至心里一丝丝的波动都没有。
陆畋真要气他,莫非就这点水平?
此时,场中大约有七八十人,其中有人敲锣打鼓,有人吟唱奠词,更有宾客在此谈笑风生。
喜丧。
不讲究。
杨培风仔细一望,一处凉亭下,摆了七八张石桌,围着一群群的人在打马吊、高摇骰盅,桌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
“大大大!我买大!”
“小,我要小!”
“开!四四六——大!”
“唉……”
杨培风悄悄挤了进去,也不玩,就双臂抱胸,瞧得津津有味。
这是一桌摇骰子比大小的。
庄家是个膀大腰圆的黑衫青年,油光满面,手指粗短有肉,随着他大开大合摇晃骰盅,两颊的肥肉上下颤动。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杂乱无章声音冲入杨培风耳中,他一时失了神,仿佛又回到还在青玉赌坊一掷千金的日子。
“你玩不玩哦?”有人碰了碰他胳膊。
“对不住,没带银子。”杨培风抱歉道。
“不能吧,公子这身衣衫,就这绣工,少说也值这个数!”
此人眼光毒辣,直接用手比出一个数字,事实上价格还真和他猜得差不多。
杨培风笑道:“那总不能光屁股出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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