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将近,仲夏夜短。
唐朝诗人王毂的《苦热行》中有一句颇为应景: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
午后最是闷热潮湿,烈焰像要燃烧万物般炙热,庭院中的虫鸣蛙叫扰得人心难静。
陆铃兰满脸疑惑地站在湖畔,只因她心中有个举棋未定的盘算。
今早不见玹玗到太后请安,若按往常的旧例,雁儿必然会到毓媞跟前说明缘故,可直到午后观澜榭也没人出来,她好奇去向小宫婢们打听,却个个都是三缄其口。
谁料她正欲返回集凤轩,却听远处有一阵笑语,隐身在柳树后一瞧,玹玗竟与秋华、莲子行在一起,看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宫里人都知道玹玗素有特权,便是进出紫禁城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可眼下这情形,太后因其大闹启祥宫与皇帝闹得不愉快,可昨日刚到畅春园,玹玗却又连夜悄悄回宫,莫非是玹玗和皇帝之间藏着什么秘密?
陆铃兰入宫的时间虽不长,却把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母子情看得真切,表面上是母慈子孝,实际各有心思。
所以她在犹豫,要不要把玹玗偷偷回宫之事告诉太后,以博太后欢心。
她知道此举无疑是在冒险,可眼下她在宫里的身份尴尬,皇帝对她不屑一顾,长此以往只恐太后也会将她放弃。
入宫,并非她之所愿,但她却倾心于皇帝,虽注定要沦落为太后的棋子,可只要想到能伴于君侧,她便无怨无悔。
所以她的目标是帝王嫔妃,又怎甘心终日端茶倒水,蹉跎青春后就被驱逐出宫。
可太后身边的棋子无数,前有贵妃后有娴妃,即便这两个都不中用了,还有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和每年一选的使女。至于玹玗,她始终没有看透,身上被烙着罪臣之女的印记,却是过着万千宠爱集身的日子,表面看着是太后的心腹,可内里竟是高深莫测。
不得宠,不被皇帝放在眼里,想要在后宫生存,那就得另谋出路。
努力在太后跟前卖乖?
娴妃尚且如此,也不失为个好法子,或许她也应该效仿一二。
只要对太后表明忠心,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等一个属于她的机会。
思及此处,陆铃兰蓦然转身,方才听到玹玗对莲子说,要先回观澜榭梳洗,若要有所筹谋,眼下是个不错的时机。
刚到集凤轩院门,陆铃兰瞧见一名宫婢捧着托盘远远走来,抬手遮挡头顶的阳光,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后身边八个新入宫的使女之一。
陆铃兰将对方拦下,又问:“锦葵,你端的是什么?”
“是童嬷嬷早晨吩咐下,让奴才准备的甜汤。”锦葵低声回答,因不知陆铃兰为何叫住她,所以又道:“童嬷嬷还叮嘱,这时辰太后午睡差不多该醒了,要奴才一定准时送到。”
陆铃兰淡淡的“嗯”了一声,揭开琉璃碗盖一看,里面是甘蔗马蹄汤,“这么热的天,为何不用冰镇?”
“玹玗姑娘以前就交代过,太后的身子不宜用太冷之物,微凉不寒,即可解暑又不至于伤胃,方是真正可用的夏日甜汤。”锦葵心无城府,也就实话实说了。
“行了,这个就交给我,你先下去吧。”陆铃兰顺手接过托盘,可见锦葵满脸不情愿,遂又道:“你放心,这甜汤是你的功劳,我自然不会夺了去。只是想着太后近日心情不佳,便是我和童嬷嬷也免不得无辜遭责,眼下玹玗姑娘提议要升你为寿康宫司膳,若是此刻惹太后不悦,横生变故就不妙了。”
锦葵虽有些不愿,但想想又觉得陆铃兰所言有理,便怏怏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司膳一职原是要留给她,便于她多学些烹饪,方可牢牢拴住男人的心,但后来不知何故,玹玗又提议太后给了她司仪之职,司膳却始终悬空。
直到听闻玹玗想提拔锦葵,她方才明白,若不能得到皇帝垂爱,留在寿康宫的下场,不是由太后说了算,而是任凭玹玗摆布。
集凤轩水榭。
此处荫凉幽静,水绿纱幔遮挡了刺眼的阳光,轻纱在风中浅浅荡漾,小憩于荷香萦绕之处,这才真是诗情画意中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站在远处,陆铃兰愣愣地看了许久,躺在水榭中凉榻上的是当今太后,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但其一生都浸在阴谋诡谲里,至今仍得处处谋算,可即便是活得那么辛苦,却还能保留如此一份娴雅,这究竟得拥有怎样的心境?
收拾好思绪,陆铃兰抿着浅笑走到毓媞身边,将托盘放在凉榻旁的高几上,才轻声道:“太后,这是锦葵刚做好的甜汤。”
毓媞缓缓坐起身,接过陆铃兰递上的琉璃碗,浅尝了小半勺,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赞道:“玹玗那孩子就是会挑人,今年这批使女比往年的都强。”
陆铃兰微微一诧,无论何事毓媞总都念着玹玗,不过这样正好,既已带出了话头,倒是省了她好些麻烦。
“太后说的是,玹玗姑娘心思细腻,行事总比别人周全。”陆铃兰衡量着该如何旁敲侧击,却又可一语便让毓媞听出重点,在心中思度了半晌,可默念了好几遍,话到嘴边却变得毫无逻辑。“太后提到玹玗姑娘,今晨怎未见她来向太后请安,也不见雁儿过来,我还担心她是不是病了。可巧我之前经过湖畔时,竟看见她和秋华、莲子在一起,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陆铃兰一直眉眸低敛,直到不再有毓媞用勺子舀甜汤的声响,她才怯怯地偷瞥了一眼,没想到竟对上毓媞凌厉的视线。
可更让陆铃兰心惊的却不是毓媞的眼神,而是耳畔传来的绵软笑语。
“昨夜想起些事,所以连夜返宫,自然是要与秋华、莲子一同回来啊。”玹玗笑盈盈地走到毓媞身边,提到悄悄回宫之事却是十分坦然,只是当她侧目望向陆铃兰时,眸中瞬间偷出了几分冷傲,声调微沉了些,又道:“陆姑娘既瞧见我们,怎的也不上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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