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开口,却发现黑狗不见了,放眼望去,那黑狗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战场之中,正绕着那两匹凄惶的战马打着转。我们唤了许久,它却不理不睬,只顾对着那两匹战马低吠。哎?!莫非它饿了,想吃马肉啦?约莫十分钟后,我和兰生下巴掉下来了。那两匹高头战马向我们奔来,停在我们面前,后面跟着我们那乌黑油亮的小忠。那日我将我的那只尚算有视力的老眼擦了又擦,俯身细细地辨认了小忠的品种许久,莫非它是一只牧羊犬?可兰生却兴奋异常地摸着小忠,大声道:“夫人,小忠果然是哮天犬哪。”小忠大声地汪汪叫着,仿佛是在高兴地对我们确认:“我是啊,我是啊。”有了脚力和从士兵身上搜来的干粮,我们意气风发地往梁州方向赶去。尽管当时的我很为这个卢伦、后来的辽东太守担心,颇不齿兰生这招,但始终没有拒绝,原因是我也急于前往梁州,心心念念期盼这次领兵的是那个心中的踏雪,那样我就有机会又见到他。
过去幽禁的一年里,偶尔听到原非白的琴声,虽然知道他还活着,然而弓月城地宫之中,他病危的模样将我给实实在在地吓着了,我要亲眼确定他安好,哪怕以一只眼的身份也好。
“汝州境内有君氏驻西北四省总号,大掌柜名贾善。”我对兰生说道。此人乃我一手提拔,且颇有能力,算得上是我的亲信,“咱们只管往汝州去,只要能找到他,便可安身立命。”兰生只管对我诺诺称是,甜美的笑脸一片无害。
一路上渐有人烟,兰生便逮住各种机会同女孩子搭讪,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同女人聊过天似的,满嘴就如同抹了层甜得腻人的蜜:姐姐的头发怎么这么黑这么亮啊?妹妹的眉眼长得真好看,连七八十的老太太亦没有放过:大娘,您长得真像我娘,给口水喝吧。
然而,最终我仍要感谢他那张抹了层蜜的嘴,我们很快打听到消息,潘正越已攻入梁州城,从梁州败退的大批庭朝军队涌进了附近的城池,绝大部队分别驻守在隔得最近的兴州和汝州城。
当然,兰生兄弟那些小伎俩相较于当年我和段月容为了活命而使出来的贱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我再接再厉地奉献我与段月容逃难时得出的宝贵经验,“我们此后便以姐弟相称。我等先去问最近的农户人家买些衣服吧。”所谓买,也就是偷了人家晾在竹竿上的衣服,然后留点碎银子。
庆幸的是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好,附近方圆十里的老百姓都因避战而远去了,我们顺利地找到一户逃难人家留下的宅子,惊喜地得到了几套半旧衣衫。兰生还意外地找到一件尚算九成新的书生长衫和巾帽,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当下跑到内间,把自己扒个精光换上。
我换上了一件男子皂色衣裤,绑了胸换上,然后又找了一块头巾,对着水缸试了半天,最后决定将那左眼斜斜覆住。
唔,颇有加勒比海盗之风。
我走到院子里时,兰生正得意地问小忠:“怎么样,小忠,好看吗?”我很怀疑小忠是否能辨别人类的美丑,然而当时的小忠确实围着兰生欢叫雀跃不已。兰生向我直起身来,欢快地转了个圈,“夫人,呃,姐姐,兰生还没有穿过这么好的俗家衣服哪。”天际最后一点霞光洒在他那身儒雅之上,他那双水眸桃花眼对我闪烁着一丝奇异的狂野和灵动的朝气。我不由怔在那里,不想他着俗家衣物,竟恁地好看。
结果卢伦的身份文牒根本没用上。因为四处是难民潮,我们很容易地尾随于逃难的百姓之列,进入汝州境内,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因为饥饿的人群一看到小忠和那两匹健马,就眼睛发红。
翌日,我同兰生牵着马来到一座破庙里休整。入夜惊觉河对岸的汝州城内夜市沸然,兰生同我问了路人甲,方知这日乃是六月十五的夜市。兰生年轻,不待我答应,早已拉起我的手,奔向夜市了。汝州的夜市自然不比西安的人声鼎沸,远近闻名,可依然彩灯飞舞,人来人往。精心装扮过的女孩子自然人比桃花艳,携手穿街走巷,捂着樱桃小嘴看着不远处的心上人痴痴跟随,那笑语似银铃,暗香浮盈袖。兰生和我要了两碗拉面,稀里呼噜地吃着。小忠吃不着,便不时呜呜叫着。这时邻桌上有人高声叹道:“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是啊,武安王是个人物,可惜他遇到的是潘正越啊。那就是周瑜他遇到诸葛亮,没辙。”我扭头望去,那一桌人有中土人氏,亦有几个西域人氏。“现下倒还不如住在你们突厥太平啊,好歹国家统一,安定许多了。”众人似要附和,中间有个大黄胡子的栗特人却猛摇头了一阵,大手一挥,略带口音地说道:“哎,你们这些居住关中的汉人不知道,前阵子,我们那伟大的撒鲁尔可汗刚刚平息了支骨和果尔仁的叛乱,原以为我们可以享受腾格里洒下的金色雨露,安心过日子,不想宫里却传出消息说可汗陛下得了一种怪病,夜夜噩梦不绝,无法入眠,没有食欲,对后宫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嚷着头疼。我们突厥子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的圣容了。”众人一阵唏嘘。有个中原人小声接口道:“莫不是阴鬼作祟吧?”“我们突厥人也纷纷传言陛下为果尔仁的阴魂所缠,是故,国内那些果尔仁旧部都在互相联络。那周边的大辽和大理亦忙着结盟,蠢蠢欲动地要报复我们伟大的可汗,现下我们栗特人亦同你们一样,终日惶恐。”那桌人又感叹了番乱世无常,天道作孽,便作散去。我愣在那里。撒鲁尔果然还活着。难道老天爷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果然让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我们一起摔下山崖时,他把那半块紫殇塞给我,也就是现下就在我的胸口发光发热的这块宝贝紫石头,他会不会机缘巧合得到了另一块紫殇?
胡思乱想间,我听到兰生唤了数声,这才回过神来。来至街上,兰生腐败地买了包干果,分了一半给我,悠闲地逛街。我们走了一会儿,兰生看我闷闷不乐,就说道:“前面似有书摊,我们去看看吧。”我在一处书摊蹲下翻看了起来。不过是些奇趣野志,没啥意思,忽地瞅见一本印制粗糙的《花西诗集》。我信手一翻,不由自主地细细读起他的诗词:“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爱恋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明明泪流满面,痛彻胸骨间,似死了一般,却又感到那蜜一般的甜,不,分明比那蜜花津更甘美动人,于是便让人忘乎所以地又活了过来。就如同曾在鬼门关逗留许久的我,仿佛是为他才活过来了一般,只为那渴望见他的念头是如此如此的强烈!清水寺中每每传来你的琴声,便如一把钝刀在锉着我的心,非白,你……一切可好?正泪盈满眶,忽听到周围传来一阵细细的抽泣声,却见几个读者也是抱着同样几本盗版《花西诗集》,面颊湿润,一个年轻书生抹着脸道:“天妒红颜啊。”另一个蒙着面纱的贵妇身后跟着个青衣小鬟,看似是有钱人家的,亦是抽泣道:“妾身若能得见踏雪公子,死亦甘心了。”几位读者继续交流着对于花西情痴的看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那卖书的大娘适时插进两句,说着说着便两眼通红。“那夫人何其命薄啊,”她抹着眼泪,却毫不客气地伸手道,“各位小倌莫忘付银子啊。”我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一个玄衫文士,头上戴着北地人常戴的面纱围子,包着头发与面目,唯有颊边微露一角头发似是银白,正冷然地翻着那本《花西诗集》,一脸的不置可否。他似乎发现我看着他,便冷冷地扫过目光来,满含警告意味,我便赶紧低头移开。
再抬头时,却发现那人已失去了踪影。“姐姐可闻到那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气吗?”一旁传来兰生的疑问。我回头一看,他正挠着光头自语。“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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