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鼻子好厉害,我怎么没闻出来呢?”我使劲向空中嗅了嗅,没好意思说,其实鼻间除了那贵妇的香粉味就属他身上的汗臭味最重了。
“没错,一定是菊花,俺们陇西的菊花可也是菊中名品哪,”兰生使劲点着头,自豪道,“当年小人在黄两镇可是三泡台的高手。”旋即又疑惑道:“怪了,现下是六月里,如何会有菊花盛开呢?”这时对面有个书贩子大声对着路人嚷嚷着:“我说这是难得的好书吧,各位爷还是买了拿回家好好看去吧,别忘了给媳妇也念念,保证各位吃得好、睡得香,保你乱世亦能过上好日子。来看一看、瞧一瞧,难得的好书啊。”什么好书呀?还有如此神效?兰生立刻忘记了研究菊花香这个问题,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对面,然后和一堆男人蹲在一起面红耳赤地紧盯着一本书。唔?我慢慢走过去,越过那堆男人们的肩一看……真没想到,这群男人在看一本淫书。我抽过来看了看封页,哎?那名字赫然是《花西艳史》。
我这才发现,这个书摊上,有传记、诗稿、乐府歌词等等,可全是些五花八门的艳书,而且50%都是以花西夫人为题材的,什么艳史、情史的一大堆。
我那时微俯着身,只顾目瞪口呆地翻着一堆淫词艳曲,那些淫词艳曲讲述着花西夫人如何周游列国,以无敌的风情和床上功夫,勾引男人,引无数英雄在床板竞折腰,不想一阵邪风吹来,吹歪了面上的海盗巾,露了我那可怕的蜈蚣眼,那群男人正好微抬头。
我想我那宋丹平的脸立时起到了风月宝鉴的作用,将晕在春梦中的男读者们吓得不轻,最瑰丽的绮思淫梦吓得了无痕迹,七七八八地摔倒了一片。妈哎地暴走了一番,便作鸟兽散。
我坏了书贩的生意,他自然怒不可遏,不依不饶地揪着兰生的前胸不放,定要我们赔偿。我不想招惹路人围观,便硬生生压下了我那满腔想要教育这个出售黄色盗版刊物的不良书商的腾腾热血,只好用我前世大小姐的血淘杀价密技,尽量便宜。
一炷香后,兰生意气风发地抱着一堆淫书,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清亮的眸子耀着神秘的光,一袭湖蓝衫子行动间更显风流儒雅,路人频频对他侧目,显然皆把他当作了一颇有深度的小白脸。
行至西城,老街上零星站着些小摊贩在卖小吃和花布,一个老太太孤零零地蹲在街角那儿叫卖着桂花糕。
兰生到底是小孩心性,一见便嚷嚷着想吃桂花糕,那双水眸桃花眼可怜兮兮地求了我半天。我心一软,就同意了。因他舍不得放下那堆淫书,我便从他袖子里抽了点银子给了那个老太太,拿了包桂花糕。我刚转身,注意到有个高大的人影从拐角处闪了出来,身上穿着中原人的衣物,低头疾走,面目隐在影里不可见。
可能是走路走得急了,经过我的时候撞了我一下,把我撞倒在地,我这才发现此人脸上颧骨分明,身材十分健壮,像是北地异族人士。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也不道歉就往前走,独独可惜了一包桂花糕就这么化成一堆粉洒了一地。
兰生和小忠对着一堆桂花糕屑气得差点眼珠子也掉出来,一抬头,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小忠很够意思地汪汪叫了几声,不待兰生发话,便威武地追了过去,兰生也抱着一堆淫书嚷着要索赔的话追了过去。
我在后面唤着他们,却没人理我。一个人在后面追了半天,周遭渐渐不见人影。大雾不知何时盈满了陌生的街道,我喘着气停了下来,正使劲辨别方向,浓雾中似有两个人影在前方,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撞我的人。我正想唤兰生和小忠,耳边却断断续续地传来对面那人话语,“贵使前来,我家主公必会十分欣喜。”我心中一动,因为这人操着的正是大理口音。乌云飘过月宫,我使劲支起耳朵想听他们的说话却听不到,正着急间,有人在我耳边轻轻道:“翎雀乍幸明月阁,画舫夜游玉人河。”我一惊抬头,却见上方一个光头少年正抱着一堆书,一边眯着眼睛看着那人同黑影说话,一边嘴里喃喃说着。然后一只黑狗从黑暗中蹿出来热情地舔着我的手。
他竟然懂唇语!显然他自己也很惊讶,然后目光流露出惊喜,最后是年轻人特有的骄傲。那两个黑影又说了一会儿,然后朝四方警觉地看了看,便消失了踪影。我们从暗中走了出来。小忠往前嗅了一段,又走了回来,蹲在地上仰着狗头悻悻地看着我们。兰生摇摇头,“小忠可能找不到他们。”我细细一想,翎雀是北地辽人喜欢的飞禽,常以此明志,我对兰生说道:“恐怕这是辽人细作,今夜恐是要在明月阁里同约定之人见面吧,却不知这明月阁是何处。”“明月阁?”小和尚摸着脑袋有些恍然道,“这些个辽人要在明月阁里快活吗?”他见我瞪着他,便对我讪讪一笑,“刚才听那些个镇里人说,这里有个明月阁,里面皆是些色艺双全的雅妓,非常出名,客人都非等闲权贵。”我想起来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明月阁应该属君氏产业。奇了,我记得几年前贾善提过,君家收购了一家下等教坊,改为高等乐坊,更名明月阁,专事梨园艺术的表演,怎么原来是间高级妓院?
正说着说着,一阵缥缈的琴声传了过来,似是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感觉周边的喧嚣全无,唯有琴声悠扬,如泣如诉,我的神思渐渐有些迷离。兰生亦是满面迷思,嗵的一声把一堆宝贝淫书全丢了下来,和小忠一起跑在我前头,随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我无奈地跟在后头追着。浓雾中渐渐显出一幢红影小楼,张灯结彩,楼前粉香扑鼻,一片莺莺燕燕却依然难掩那美妙的琴声。那楼上刻着三个大字:“明月阁。”再看立柱两边刻着一副对联:明月阁中掬明月,落花坞前泣落花。
奇怪,这等烟花之所,为何对子写得如此伤感,客人岂不败兴?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正想联络小放。我示意小忠乖乖坐在门口等着,正想唤住兰生,不想他早已急切地问龟奴弹这琴的人是谁?
热情的龟奴立刻消散了所有的热情,垮了笑脸,挖着鼻孔意兴阑珊道:“那是个过气的姑娘,名唤锁心,因年纪大了,身子便不行了,现下只能算个琴师。”龟奴把我们带进门来,七转八弯后转入一幢小楼,那美妙的琴声响了起来,如烟如雾地钻入耳膜,透进我们的神经。“这曲子我怎么好似听过一般,”兰生抚着胸口低声道,“可为啥我记不起来了呢,为啥我的胸口这么闷?”我看了他一眼,尽量平静地答道:“《长相守》。”他茫然地哦了一声,脸色愈加不好看。我们伸手撩开红色珠帘,一片悦耳的珠翠声间,却见一个着粉裙的宫装妇人正安然坐在那里,素手微扬,在一具古琴上行云如水。那古琴案前熏着异香,闻之忘忧,案边一束幽兰,半垂空中,碧叶之中花开两色,一白一红,俏生生地看着我和兰生。
终于那一首《长相守》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我醒了过来,感觉有人在揉我的左边衣袖,一扭头,却见兰生正拿我的衣袖抹着眼泪。我听见他低声道:“这曲子为啥弹得比踏雪公子的还要悲伤呢?我听着很不舒服。”其实我有同样的感受。我曾经听过很多人弹这曲名动天下的古曲,各位人生境遇不同,目的各不相同,对于人生的理解亦不同,自然曲风各异。
比如,这是原非白最爱弹的曲子,因为它是原家打开暗宫的音律锁的独门钥匙。
月容没事弹过是为了彰显其神乎其技的音乐天赋,兴之所至他会用那双漂亮的紫眼睛挑衅地看着我,把那首满是缠绵委婉的《长相守》硬给弹成桑巴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