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要去教王护国寺,对吧?”
“是的。惠一在教王护国寺修行,我已与他约好今天会前去拜访。”
永泉把手中的木匣放进了车厢,踏着侍从备好的小凳上了牛车,随后向着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口中还说着道歉的话。
“失礼了,请雪姬殿下扶着我的手——”
江雪抬头看着容貌清秀的青年,也不多话,握住了他的手,轻盈地登上了牛车。
牛车慢慢离开了藤原家,一位侍女从正门附近隐蔽处快步往伦子夫人住处走去,汇报自己所见所闻。
江雪坐在牛车上,回想着关于永泉的事情。
永泉是皇家出身,过去还是皇子的时期封号为“敦仁亲王”,曾任中务宫卿,在太子之位还未确定的时候,他那位高权重的外祖父想要把他推上去,永泉敬爱兄长,又无心于权力,越是被卷入斗争的漩涡越是疲惫,最终自请降为臣籍,在仁和寺出家,于是有了“御室皇子”的称谓。当今天皇继位之后,这位同样爱着弟弟的兄长以天皇的名义下令,让永泉不行剃度,所以永泉才会是带发修行的僧侣,而天皇这样的命令背后的期盼则是有一天永泉还会还俗,只是永泉本人似乎全无此意。
永泉绝不愚笨,否则早就在残酷的斗争中死去了,相反,他聪慧而敏锐,也正因为这一份可以成就他在乐理上光彩的敏锐才会令他格外无法在那样的宫廷生存。
经常有人说文人伤春悲秋是一种矫情,或许的确有人“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更多的人会有所感触、会进行创作,都是因为他们比常人更加敏锐,无论是对于自身的情绪还是对于外界的感知,就好像有人能够看见比常人丰富百倍的色彩,也会有人能够体会比常人细腻强烈的感情——而乐师正是这样的人。
要表达喜乐,首先要体会过喜乐。
要表达哀痛,首先要体会过哀痛。
如果从未得知、从未感受,怎么可能演奏出打动人心的乐曲?
永泉学习音乐之后进步神速,那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一份在常人看来几近于软弱的敏锐。因为太过敏锐,对于常人而言不过是针刺程度的恶意在他心中可能就是如同刀割的痛楚,所以他想要回避,那是一种自我保护,而不是某些人所说的“什么都不能承受”。
永泉这一份与生俱来的敏锐与纤细是不可多得的天赋,却也是会给他带来痛苦的根源,他必须要生活在远离纷争的地方,否则那些尘俗的恶意足以毁掉他。
江雪没有说话,永泉也就安静地坐着,他不时看向身旁的木匣,露出开心的神情。
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听到了问话。
“永泉殿下,你认为音乐是什么呢?”
永泉转过头,看到了含笑注视着自己的姬君,他下意识地感觉到紧张,但是想到刚刚得到的礼物就不自觉地安下心来,柔声回答:“于我而言,音乐是心声,是天地万物之声。”
——音乐是心声,是天地万物之声。
——音乐是天地之声,乐师是聆听天地之声而演奏之人。
永泉从未接触过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理念,却有着同样的见解,难怪他的音乐总会让她有所触动,因为二者的根本理念完全一致。
高山流水主张有情之乐,永泉相信音乐是心声。
这是怎样一种难寻的相遇?
江雪的心湖剧烈地波动着,那是难以描述的震撼和感动。
那些默契与灵犀并非巧合,而是因为更加深在的联系。
她忍不住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永泉殿下认为,我赠你的这些乐谱中寄托着什么样的心意?”
倘若永泉会答成“爱慕”的话,那就说明也不过如此。
江雪一面期待着答案,一面忐忑着想要捂住耳朵。
永泉微微一怔,更加端正了身姿,以绝无狎昵的庄重态度答道:“雪姬殿下想要将这些绝妙的音律流传于后世,让世人能够通过这些音乐感受到先人的心,让这些世间的瑰宝得以世代相继,永存于世,为这个世间留下值得铭记之物。”
听到这样的答案之时,江雪心中百感交集,她低下头,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轻轻地捂住了涌出的泪水。
这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满满的喜悦和感动。
如果一个人背负的信念无人理解,她就会更加孤独,更加疲惫,但是,哪怕只有一人可以懂得这样的心,那么一切都会变得轻松起来。
知音二字到底有多么难得?
永泉见到藤原雪姬这样的动作,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惊慌地说:“我是否说错了话?如果是因为我的过错,请雪姬殿下尽管责骂我。”
江雪放下了衣袖,笑意几乎都要从眉梢眼角溢出来。
“不,永泉殿下并未说错什么,你说的完全……和我所想的一样。所以,我非常开心……因为太过喜悦……”
她擦了擦眼角,止不住地想笑。
“我能够认识永泉殿下真是太好了。”
永泉这才安心了,不禁被那样的喜悦感染,同样由衷地感慨道:“我亦是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