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章

地再次刨了几口，但随着他吃下去食物越多，那股绝妙的美味则越发在他的味蕾中成型，直至深入骨髓。这份料理中每一层酸都由不同的食材所提供，而经由这种细微的差异构建起来的世界，其中让人探究的味道才更有深度。

    那种柔和的酸涩，是初秋的飒爽，是廊檐下吹拂而过的清风，是红叶飘落在眼前的风雅，是根据时令衍化到极致的料理，她所使用的每一种食材的搭配都起到了互相支承的作用，层层叠进的美味催发到了无以言表的程度。

    “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料理不仅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科学，身为这份料理的主人，我当然比谁都更清楚该怎么去把控它，将它的美味释放到极点。”

    缪西娅这时朝他露出了纯澈无害的笑容，背着双手轻柔地说道：“我之所以没有对你的挑衅做出回应，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我的料理已经是最完美的了哦。”

    她的这句轻飘飘的话宛如重锤般轰击在美作的耳膜，将他的心理防线一举击溃，在美作昴的眼里，少女的本质终于在这一刻被他所看清，那不是一株培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而是野外极具迷惑性的食人花，是一把刀柄镶嵌有精致宝石的匕首，一经出鞘便毫不留情地刺中了敌人的要害。

    哪怕外表再怎么瑰丽与无害，她造成的一击必杀都是抹灭不了的事实，美作昴好像是在她的攻势下丢盔弃甲，弹飞武器的狼狈之徒，最终只得颓然地坐倒在了地板上。

    学园总帅站在宣纸边上抱着等身大的毛笔奋力挥洒，很快，书写了缪西娅名字的潇洒字迹大大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全场一致！！我宣布！！秋季选拔第一回战的胜利者是——缪西娅选手！！”

    司仪的话音刚吼完，会场内的观众们瞬间爆发了极大的欢呼声，那股热烈与洪流像是要掀飞天花板似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向蔚蓝的当空。

    “啊啊啊——缪西娅！！！”

    “小姐姐我喜欢你啊！！！”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毫无异议的碾压，除开原本就支持与喜爱缪西娅的人，连对美作不顺眼的观众们看完都觉得爽之又爽。

    人类或多或少都是有着慕强心理的，当宣布缪西娅漂亮地拿下了这场比赛，现场的声势更是膨胀到了有些收不住的程度。

    “要聋……要聋了啊！！”在周围扰攘的声音中，极星寮的几人捂着耳朵，但嘴巴还是诚实地跟着一起喊道：“缪西娅好样的！！”

    “缪西娅那丫头还真厉害啊——”连幸平创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好似注满了明亮的星光。看见他这幅表情，旁边的人立马就翻着白眼吐槽了一句：“真是够了，又不是幸平你赢，脸上的得意给我收一收啊！”

    喧闹的余音不断扩散在四周，被墙面所吸收殆尽，如果要说有谁是与现场这个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的人，或许只有输了比赛，仍然坐在地板上的美作昴了。

    他落寞的身形好似一个彷徨在赛场里的幽灵，在精心安排的第一百场食戟宣告折戟沉沙以后，人生似乎从此失去了目标，变得空茫一片。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美作昴瞪视着缪西娅的后背，忽然握拳锤向了地板，那股反馈回来的作用力砸得他的关节泛红好像也没有任何知觉，“可恶——你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吗？！”

    他恼恨的对象像是对着缪西娅，又像是对着无力的自己。缪西娅听见他的声音后回过了身，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后作出了回答。

    “其实我只是觉得自己不会输而已啦……”缪西娅轻轻地挠了挠脸颊，“虽然跟预料中的一样，我赢得了这场比赛，不过你也并不用这么妄自菲薄，我答应跟你食戟的条件，也是因为看见了你的‘价值’才决定这么做的。”

    “我的‘价值’么……”美作昴木讷地重复了一遍。

    他想起了当时在休息室里企图威胁她答应食戟的情景。

    面对本可以拒绝的食戟要求，她在斟酌一阵后很爽快地同意了，痛快程度连美作自己都感到了惊讶，而当时的她是怎么说的呢？

    【想要我同意跟你食戟，可以哦。不过我对拯救他人没有兴趣，也对你手里那九十九把中的任何一把厨刀没有兴趣啦，我想想……如果你输给我的话，以后就不要跟睿山混了怎么样？】

    美作昴逐渐从记忆中回笼，看着少女那张逆光的脸庞莫名感到有些恍惚不定。

    她从一开始所注视的高度就跟他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就连他所拼命追赶上的地方也只是她遗忘的一个落脚点，到了真相揭晓的当天，就跟天空边境残留的蜃景一样，那层虚像在眨眼间就被戳破。

    美作昴用力抬高头颅仰望着，仿佛在仰望着天空垂下的刺眼光线。

    在这一刻他忽然清醒了，如果世界上有无法复制的奇迹，那一定说的就是眼前的人。

    “那么按照约定，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美作昴慢慢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将周身的刺尽数收起后的他，表情难得温和地对她说。

    缪西娅听完有一瞬间的僵硬，又转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要说得这么引人误会啦，美作君。”

    虽然确实是事实，但她听了总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哇。

    开窍了的美作昴在说完后仿佛挣脱掉了身上沉重的枷锁，浑身上下都神清气爽了起来，他没注意到缪西娅的别扭，左右顾盼了一眼后，他就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说：“老大你脚踏几条船的事情我也会帮你保密的。”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啦……”缪西娅难得品尝到了有口难言的感觉。

    “我会永远站在老大这边的，脚踏几条船也无所畏惧，美人都只配强者拥有。”美作昴坚定地表明了立场。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啦。”

    -

    好不容易说服了新收的小弟不要乱说话的缪西娅收拾好东西退场后，准备返回到自己的休息室里。这场比赛虽说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顺利赢了下来，但缪西娅也没想到会收获到现场那么多的掌声，直到自己走到选手通道的时候，耳边还能听见楼上的观众还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不过这种被人衷心祝愿的感觉，充盈在心间时真的很温暖与令人眷恋。

    缪西娅的脸颊还有些泛红，眉眼绣满了喜悦的颜色，等她看见从通道对面走出的少年时，脸上的笑意也仍未褪却。

    “凉！”见到熟悉的人，缪西娅忍不住脚步欢快地朝他的方向奔跑过去。

    走近以后，黑发少年的身影更为清晰了。

    和其他人穿着各种款式的厨师服不一样，黒木场凉上半身穿着修身的无袖马甲，上面的双拉链设计缪西娅无论看几次都好想伸手过去将它们扯到中间，因为这样凉就会露出那身流畅的胸腹线条。

    想到这里，缪西娅猛然一个急刹车停在黒木场凉的面前，同时甩了甩脑袋，将自己不健康的思想尽数抛到外太空去。

    “原来凉是下一场出战的选手吗？”为了双手以示清白，缪西娅双掌合十朝他眨着孩童般纯真的眼神，率先挑起了话题：“对手是谁？”

    黒木场凉的轮廓很快从黑暗中显现，被场外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大半张脸，此时的他单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则拿着工具箱扛在肩上，姿态懒洋洋的，然而只要细心地观察就能发现，那双平静的曈眸深处里却潜藏着刻骨峥嵘的战意。

    他看了一眼缪西娅，并没有多想的就乖巧地做出了回答。

    “好像是爱丽丝小姐来着。”

    “居然是爱丽丝……”缪西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这种安排总有种像是命中注定般的既视感，让缪西娅不禁叹息出声：“你们一直以来都进行了很多次的对决呢。”

    而且直到现在两人的战绩也都基本持平，很难讲这场比赛到底谁会获胜。

    “嗯。”黒木场凉应了一声。

    他的手掌覆盖在了缪西娅的脑袋上，趁着缪西娅为头顶上的温热所失神的片刻，黒木场凉倾身凑在了她的耳边，用着那把略微沙哑的少年音朝她宣誓：“不过这场比赛，我会赢。”

    “决赛里再见吧，缪西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