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少,这一路更是沉默得近似闷葫芦,任璃月怎么跟她搭话她也不肯开口。
其实璃月本来也不擅长搭话。
到了最后一途,璃月终于还是放弃了,便这么沉默着听着车轱辘滚雪、马蹄闷哑。
这一路,璃影不论睁眼还是闭眼,脑海里都挥不去君寒救易尘追的那一幕——何等的惊愕。
马车驶入城门,车轮滚过街巷清过雪的道路时终于碾出了点似繁华的声响。
璃影轻轻挑开小窗的帘,拂眼瞧出,却见方息了飞雪的街路上已有行人络绎不绝,小贩依旧吆喝,仿佛所有人都不畏冬寒一般。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璃影知道,这一切又是君寒这个元帅送回的安稳,因为早在她离京之前,气候还没有这么寒冷之时,这城中洋溢的却是一派隐约间的死气沉沉。
那个她眼中无可置疑的恶人为什么能许这盛世安稳?
马车没有按往常的路线从避人的巷子里直接钻回帅府,却是朝着东市行去。
东市最显眼的建筑便是那幢大名鼎鼎的梧桐栖,璃影一路瞧着马车驶近那座华丽高楼,却没想到,竟真的会在这楼前停下。
赶车的人隔着车帘冲里头招呼道:“璃影姑娘,元帅在楼上等您。”
“什么?”
这十年来璃影与君寒虽然处于一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中,但却基本没有过多的交流,相互间的对话甚至都数不满十个指头。
“元帅特地吩咐,让我先把您请到这。”
璃影怔了好一会儿,才惴惴不安的下了马车,却才下车,就见一个常年在帅府服侍的沧海阁人在梧桐栖的朱砂门下候着她。
“姑娘。”那人恭恭敬敬的冲璃影行了礼,紧接着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璃影既来之则安之的应了他的邀进了楼。
元帅不算是这里的常客,但每次大驾光临都必然选的顶楼的雅阁,而且往往是朝西可以将大半个黎州收进眼底的屋子。
沧海阁人将璃影请进雅阁便拉上门静候在外。
屋中燃着火盆,将整个雅堂烘得暖如明春,君寒却临窗而立,吹着凉风也不见萧瑟。
璃影站在门边,很不想跟那头狼接近。
君寒也没回头,“过来吧。”
没办法,璃影还是只能过去了。
“元帅找我什么事?”璃影语气无澜的问道。
这些年寄仇人篱下早已将她骨子里少女的心性给磨没了,常年生活在冰冷无望的环境中,成就了一副风雨无澜的冷漠。
“我和你父亲相识甚早,或者说,他是我在这世上第一个认识的人。”
璃影心里的寒冰突然被打击了一下,颤颤鸣出了一分撕裂。
“虽然我的确很讨厌他,但也确实没法把他诬蔑为一个不堪之人。”
君寒这头可怕的狼总能一语撕开旁人心底最深的伤痛。
但璃影早已被磨平了棱锐,纵为寒冰也只是一块漂浮无际之上的渺茫,孤立无援、了无希望。
她拳头紧了又放,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原本那只是我们这一辈人的恩怨,照说与你无关,所以牵扯到你身上,的确是我的过错。斩断你父亲最后一条生路的是我,你不必选择原谅。”
“该原谅你的人,也不是我,对吗?”
君寒没想到璃影居然说出与他相似的话,不禁心下一愕。
“该与不该,都是你的选择。”
“时隔十年,元帅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你已站在巅峰,而我不过是往尘的余埃,生死是非,不过就是你一句话的问题,又何必在万事既定的局面中屈尊降贵?”
君寒望着窗外街路边缘的残雪,终于发现,他也将一个少女逼入了类似他昔年那般孤立无援的尘埃境地。
如此,便不由得心生恻隐……
“这只是,我的选择而已,时隔十年,我依然想将此事的本质挑明。”
“以显元帅心中的磊落吗?”
君寒嗤然一笑,“我从来不是什么磊落之人,在你父亲霁月清风之时,我也只是尘埃中的一块浊泥,也如你印象中的那般,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无分善恶是非,也无所谓阴谲正义,所有的选择在当时都只是为了活下来而已——但如果重来一次,我想,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说完这一段,君寒终于转过身,垂眸,瞧住眼前这个身形纤瘦的姑娘。
君寒抬手引了一丝幽蓝灵烟,絮絮缠缠,在他掌心聚成了一抹剑影。
待剑影成实形,君寒便握住长剑鞘身,掌心翻转朝下,将剑递到她面前,“这是你父亲的佩剑,现在还给你,昔年我从你身上夺走的选择也一并还给你,你也不必急着抉择,毕竟你现在年岁尚小,来日方长。”
这样的选择昔年却没人还给君寒。
也许一味的掠夺并非是件好事,有时也该学着让步了……